如果我说“我爱张爱玲”,那么这个“爱”字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些,不如换成“迷”字,说“我迷张爱玲”这样还较为妥当。
我迷一样事情或一个人,大多数时候是从小开始,但迷张爱玲并不是。我的第一本与张爱玲有关的书就是《张爱玲散文》,拥有它的时候我才十岁。一个十岁的孩子不怎么看得下去那些精美却繁复的文字——那时的我喜欢的是《绿山墙的安妮》、童话、插画、充满梦与欢笑的故事,一切甜的软的东西。《张爱玲散文》被我放在书架最高的那层安静地沾灰。
上了高中之后,由于社团的缘故,要时不时找一些有关民国时代的文艺作品来看,由此,我便接触到了张爱玲的作品。仿佛《红楼梦》里宝黛初遇,宝玉对黛玉一见如故那般,我对张爱玲的小说着了迷。
喜欢上张爱玲的书,好像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正如她的故事里男女的相爱过程总是那一瞬间的动情,却再也摆脱不掉。是从心底里一股子热血冲上脑门,持久地居高不下。
张爱玲最有名的散文大概是她那篇《天才梦》。那句最有名的“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大家都喜欢,我一开始也十分喜爱,但是众人一致力捧之后我便觉得好是好,却喜欢不起来了,有时候写考场作文若要引用什么名言佳句,即使用得上这句我也不去用它。这其中大概有一种矫情——喜欢的事物被太多人追捧就总想独占,这是最浪漫的强迫症。
几乎所有的文学评论家都认为张爱玲的散文水平高于小说,我并不否认这一点。因为她散文里的警句实在是多,用词也新颖奇妙,可我总想为她的小说挽回一局——或许是由于先入为主,对张爱玲小说的喜爱远远超过散文——却也找不到可以依凭的论据。但总之手边是不能缺张爱玲的书了,缺了就仿佛做什么都不过瘾;张爱玲说自己嗜《红楼梦》到“事无巨细,只要详一会《红楼梦》就好了。”的地步,我迷张的书也像这样痴狂。
有个同学看了张爱玲的《小团圆》来告诉我:看了《小团圆》之后觉得我有些像张爱玲。这对我真是极大的赞美,虽然高兴,但也还是不敢承受,是真的不敢。张爱玲是真的天才,一千个甚至一万个我都比不上。
近年来张爱玲的作品受到许多人的喜爱,这是件好事,但也闹出许多笑话。常看见许多所谓“解读张爱玲”或是张爱玲的传记,翻开来无非是几张早没了新意的照片和几乎照抄《对照记》、《烬余录》及《私语》等散文的文字内容——如果我看张爱玲自己的散文就可以获取到和这些传记相等的信息,我为什么还要多买这一本传记?还有一些,说是传记,却编得像烂俗的言情小说,总要把和胡兰成那段感情翻出来大说特说,添油加醋地融入自己的臆想,糟到简直不能称作是书,更不要说传记。而最滑稽的是这类书往往有一个极尽矫揉造作的副标题,诸如“临水照花人”,“她比烟花寂寞”等等,像是村妇头上的大红绢花,怎么看怎么不和谐却自以为美。
还有一些人是冒用张爱玲的名字。自个闲时有感而发或是从别处看到了他人的有感而发,很喜欢,就算要誊抄下来,大家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非要自作主张,给这些“四十五度角”泛滥的文字加上张爱玲的名字,在我看来就成了一种极大的恶意,又坏又蠢。殊不知这些文字就算放到滥芋堆里都充不上数,就算给它配上一个声明在外的名字。人家都不用认,瞟一眼便会笑。
也难怪这两种情况时有发生了,谁叫张爱玲的作品现在越来越受欢迎,尤其是散文。已经说过,她散文里那如翻滚的浪花一样的警句大概是人们喜欢她散文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误解了。许多人喜欢把张爱玲奉为小资女作家,但她的作品里虽然有表面上小资的背景,却没有小资的情调;张爱玲自己说过写的是都市文化,且作品里往往悲剧性较浪漫更多;如果说是因为她的家世,那更不是小资而是大资了。许多人以为张爱玲的作品里有红酒,有羊毛地毯和大束的玫瑰,优雅的大片的浪漫,可惜他们往往因见畸形又懦弱的爱情而失望。
张爱玲的作品里总结起来总是离不开“饮食男女”这个框架和背景,这也是许许多多的普通人所跳不出的死圈。我喜欢张爱玲的文章,没有空泛空虚的高尚,有的只是自私又现实的人性世界。她笔下是最贴近生活的戏剧,写作的角度也很特别,像一个清冷与幽默并存的观察者,从人性的缝隙里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有人说张爱玲冷漠又自私,那确实是。不过《红楼梦》里说人有“正邪两赋”,一个人有他的善面自然会有恶面,张爱玲的善面便是热爱她的生活。从她散文里那些连珠妙语和俏皮话便可以看出来她不易察觉的热情。她爱她认为值得爱的东西,这是一种清醒却也幼稚的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