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的人间

个人觉得这部纪录片并没有技巧上的优势可谈,导演在那个时间点选择了余秀华,就像今天的公号文写一写李清照的婚姻,无论文笔多差,总能蹭点热度,但我不是说范导的水平很差,只是觉得有些地方衔接不够自然,画面的递进略微生硬,除此之外仍不失为一部好片子,好在我们谈论一部纪录片的时候,大多总说“贵在真实”,范导用摇摇晃晃的镜头展现给我们一个摇摇晃晃的真实人间,这就够了。

如果你没有读过余秀华的诗歌,看这部片子的时候大约不会有很强烈的震撼,震撼于这个身体不是很健全的女人带给我们的美艳的诗句,这是一种现实与理想的黑白反差,这种反差带来的冲击极具震撼力。

余秀华在成为一个女诗人之前,她的主标签是农民,且是一个身患残疾的农民,所以你看开头那个跛着脚在田埂上走过的女人,如果不是从她的口中飘出一行一行诗句,你绝不会把她跟女诗人这个词汇联系到一起。

余秀华的诗真的那么好吗?我认为是好的,至少在近十年没有看到过这么好的诗歌,近年来我们的诗人们都忙着参加各类笔会沙龙,忙着吃吃喝喝,忙着奉承溜须,忙着挣钱调情,唯独没有停下来好好写诗,所以这就使得余秀华的诗句愈发弥足珍贵,她的诗歌可以紧紧匍匐在大地,一如诗中的麦子,那不是马屁诗人瘫坐在酒吧里摇头晃脑想象出来的麦子,而是她从种到收亲手碰触过的麦子,是有温度的诗句;她的诗句也可以很空灵美妙——我很满意在这里降落,如一只麻雀儿衔着天空的蓝穿过,我想,这是她的梦境,也是她的梦想。

余秀华成名的那首《穿过大半个中锅去睡你》,褒贬不一,但总归使她成名了,成名之后的余秀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离婚,这件事她想做很久了,但这一次终于成功,有人批评余秀华的凉薄,翻脸无情不念旧人——不就是出了点名,调腚就把自己的男人踢开了。这与我们传统意义上的“糠糟之妻不下堂”完全背道而驰,她不仅下了堂,还是一个女人让自己的男人下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枪打出头鸟是很简单的道理。

余秀华想离婚已经很久了,纪录片开头就通过她自己的嘴道出真相,这场婚姻她从始至终都是不甘心,外人看来,一如余秀华母亲所想所言:我姑娘是个残疾人,人家不嫌弃愿意一起过日,那我当然乐意。

如果余秀华的心理是和身体一样的残障人,或许她也会欣然接受,但现实是她娇小的身躯里藏着一个巨人,她的不甘心化成无数的诗句,那些诗句长出翅膀,带她飞离了这块让人窒息的贫瘠土地,她见过了高山吗,从此就更不甘于老死在眼前的土丘。

余秀华是不幸的,她向往的爱情,丈夫给不了,她向往的生活,父母也维持不来,用她母亲周金香的话说,她这么些年苦苦维持着这个家的完整,而这种凑人头的完整,在余秀华看来并无美好可言,她不想过给别人看,她要过给自己看,这是两代人两种观念的碰撞,注定无法相互妥协,于是母亲带着遗憾和失望离开人间,余秀华流着胜利的泪继续在人间摇晃。

片子中有多次出现鱼的画面,这看似不经意的几个镜头,在我看来大有深意,起初是一条小鱼困在荷叶上的一汪水中,用自由换取短暂的生活安稳;其后出现草丛里快要干死的鱼,我觉得这就像成名后的余秀华,她的不甘心已经到了无法自我催眠的程度;后面还有一个镜头,是余秀华在杀鱼,这是寓意角色的改变吗?不见得,在我看来她依旧是那条鱼,从一条被观赏的活鱼变成食客餐桌上的一盘菜,仍旧躲不掉被人摆弄的命运。

余秀华充满困顿与不甘的人生让她不堪重负,为了离婚满口脏话骂着自己的丈夫,借用朋友的一句话说“在镜头下,没有诗人的诗意,都是生活的鸡零狗碎”。但她又是幸运的,她的幸运在于她认识到了自己命途多舛的源头,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而她的丈夫并不知道,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个因为拿到一笔横财表现出心满意足的男人才更为可怜,尹世平一辈子认为的理所应当被自己的女人全盘掀翻在地,现实的风刀一刀刀割在脸上,带走一个农村男人这辈子所能拥有的全部尊严,他有错吗?他不会认为是自己的错,事实上也真不是他的错,千百年来在土地里刨食的男人接受的教育就是娶老婆生孩子传宗接代,男人挣钱女人持家,过日子,不需要爱情,他的意识里,家庭的建,亲情的目的性远胜于爱情,甚至于可以忽略爱情的存在,女人女人的交合只是为了应付生理的需求和延续后代的任务,你能说这是错的吗,这是千千万万钟锅式婚姻家庭的常态。

余秀华同床异梦的婚姻并不能代表所有,但这绝对不是仅有的婚姻,这必定是很多家庭的缩影,余秀华像春日的扑棱蛾子一样冲破了束缚自己的牢笼,但我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是,尚有许许多多的饮食男女依旧在自己的牢笼里苦苦挣扎,他们也许永远不会冲破,他们也许会困顿余生,在人间永无休止地摇摇晃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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