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跟树是一样的,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尼采
母亲的训斥没有对我发生作用,我并没有把望远镜从山坡撤下。不想晚上,矿工丁的母亲却来造访了。
矿工丁的妈妈多年从事预备挖掘训练工作,尤其自从当年矿工丁在预备训练中获得钻石奖杯以后,因儿子的辉煌业绩她一直倍受人们的尊崇,每年她都要给矿工们发表几次演讲,介绍她的育儿经验。
一见到我,她似乎有些内疚,她先是真诚地代她的儿子向我表示歉意,我也很真诚地对她说:“你不用向我道歉,我对挖掘机器不感兴趣,我想要的是一个眼中闪耀着星光的、真正的人。”
她面色有些难看,讪讪地进入正题:“那咱们就说说你那架望远镜吧,”她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对孩子们的影响非常不好!‘三更灯火五更鸡’、‘一寸光阴一寸金’,你知道孩子们的时间是多么宝贵吗?你支上望远镜让孩子们看,这不是耽误孩子们的前程吗?”
我正色对她说:“让孩子们接触美好的事物,怎么就会耽误他们的前程呢?一个人的前程,必应以成为正直善良的公民为根本,只有教他们假恶丑的东西,才真正会耽误孩子们的前程,比如你带人挂的那个‘提高一分,干掉千人’的大横幅就是这种东西。”
丁妈妈急急地辩解:“我那只是为了激励孩子们更发奋努力地训练,更好地迎接考核大赛!”
“但是它传递出的狭隘冷酷的价值观念,却可能会支配孩子的一生,那才是真正地耽误孩子的前程,不仅耽误孩子们的前程,更会贻害社会。一个人可以不断地超越自己,怎么可能干掉所有的他人?如果有一天,当他干不掉他人的时候,一个狭隘冷酷的人就很可能变成社会的祸害。”
丁妈妈仿佛听到了什么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你这简直是小题大做、危言耸听嘛!孩子们年龄小,自制力差,我们做训练师的,就得时时起到督促、监督的作用,让他们永不懈怠!”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孩子们在挖掘之余,用望远镜仰望星空,既可以开阔视野,也可以消除疲劳,有什么不好呢?”
丁妈妈从她的提包里抻出了一大卷挖掘测试卷,翻找到一页摆在我面前,用手比比划划地开导我:“你看看这幅漫画吧,井底的一个孩子,他把一架向上的梯子砍断当作柴烧,虽然暂时得到了些许温暖和舒适,但最终呢?他失去了上升到地面的宝贵机会,再也获得不了温暖自由的阳光!这种行为是多么愚蠢,不是显而易见吗?”
我笑了笑:“这张漫画很有哲理,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的对比!但是请问,如果一个天生没有较高梯子的孩子,为了把梯子架得和别人一样高,便把自己的手臂、腿脚都砍下来架高梯子,是不是也一样是愚蠢的呢?”
丁妈妈愣了愣,一时语塞。
我继续追问她:“还有,难道现在我们每天不都在洞穴之中吗?并且许许多多的人终其一生都将在洞穴之中,一个人要想真正获得温暖自由的阳光,唯有从走出洞穴、仰望星空开始,难道不是吗?”
丁妈妈听我这话,又迅速地翻找到另一页:“你再看这张漫画,第一个孩子一心一意只挖一口井,第二个孩子左一个右一个挖了好几口井,结果怎么样,第一个孩子挖到了钻石,第二个总是离钻石差上一点。你让孩子们跟着你仰望星空,让繁星迷花了眼,结果就会什么也得不到!”
我赞同地点点头:“寓意的确非常深刻!”
丁妈妈欣慰地做出接纳我的悔过的姿态:“哎,这就对了!”
我却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是有一点你可能没注意到,如果以争取矿工的身份为唯一目标,你对孩子们的训练看起来似乎挖的是一口井,但是你的实际训练其实却恰恰相反。”
丁妈妈露出十分不解的神色,我给她耐心地解释:“你们设置了那么多门选拔矿工的考试科目,每个科目下又有那么多分支科目,每个孩子必须竭力地猛挖每一口井,每一口井都必须不甘人后,才有可能进入矿工的行列。这等于让一个孩子同时挖多少口井呢?”
丁妈妈沉默了,我却变得激动起来:“我们仰望的繁星虽多,似乎各不相同,但是好多星星之间却因相互吸引、相互环绕其实同属一个星系;而孩子们所挖的很多矿井之间却并无多大关联,一旦他们真正进入矿工的行列,大多数矿井与他的未来、与他的生活也几乎毫无关系,那么他费尽无数心力所挖的许多口井,便成为了永远的废井!”
我有些痛心疾首:“更遗憾的是,明明有的孩子,本来已经找到了自己渴望的、擅长的那口井,可是现实却并不给他专一挖掘下去的机会,当他成为了矿工以后,他向往的那口井其实才是他心中的钻石之星,而这时你却粗暴地告诉他不许仰望星空,不许仰望那颗钻石之星!这是不是自相矛盾呢?”
我连珠炮似的发问,也许颠覆了丁妈妈一贯的认知,她更加沉默了。
我想起了什么,于是对她说:“现在你担心孩子们的前程,其实我觉得你更应该担心的是矿工丁的前程。”
听我说到矿工丁,丁妈妈似乎从颓唐中振奋起来,她不屑地对我撇了撇嘴:“我儿子出类拔萃,前途一片光明,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耸耸肩:“虽然他是你的儿子,其实你并不见得真的了解他。据我看他并非是那种真心热爱钻石挖掘的人,否则他不会罹患严重的心理疾病,说得难听点,他甚至有心理裂变、心理崩溃的可能。”
丁妈妈可能绝想不到我竟然这样对她说话,她惊骇地瞪大了眼睛,惊气交加地向我咆哮起来:“你才是心理裂变!你恐怕不知道大家都说你是神经病吧?!”我刚想要向她进一步解释,丁妈妈却气急败坏地抓起她的提包和测试卷夺路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