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天之骄子（上）
兴统十九年正月初七，年节还没有过去，燕北的大军就已经整装待发，要跟着他们的燕王南征了！
一片片玄黑铁甲覆盖了燕北大地，从红川出发，越过野狐岭，向着前方的并州挺进。
兴统十九年正月十三，并州境外的淄临山下，燕北大军十万人在山下驻扎落脚。
消息传到了驻扎于并州内的元彻耳里，而先前宇文玥没有被杀的时候派人给他传过信，说是燕洵的军队目前缺乏系统的训练，整体作战素质是大大比不上魏军的。因此，元彻出于对燕北士兵能力的考量，最终只带了五万精锐部队来到了并州。
他出发前，朝中大臣都胆战心惊，回府加强了自家的护卫力量，生怕燕洵被逼得又来个直击长安的计划。
元彻心中对此十分鄙夷。因为他并不担心这个问题，上次燕洵有这个计划的时候，他也从没有担心过长安的安全，甚至觉得燕洵愚蠢。
因为，长安城地处关中地带，向东有潼关和函谷关抵御怀宋，向南有秦岭这道天堑挡住南梁的进犯，而向西和北部，则是黄河和黄土高原一带，燕洵如果要打长安，要么绕到东北边从潼关进犯，要么渡过黄河、翻过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坡进入渭河平原从而进攻长安，但不管是哪一条路线，都困难重重！因为这两条路线都天然的防守线。且不论他的后勤补给能不能跟上，就是跟上了，没有三五个月，他是根本不可能攻下长安的。
这也正是当年汉高祖定都长安的原因，关中地带也因此成为了兵家必争之地，所以历史上曾有“得关中者得天下”的说法。
然而大魏的这些官员，除了赵阀、宇文阀、魏阀几个门阀出身的官员外，其余基本上是些不学无术的贵族子弟，有很多都没有读过兵法，更别提对于现在军事形势的分析了。
当年元正德弑君篡位的时候，元彻已经十岁，自然是知道为什么如今的朝臣多是无能之辈。那时，拥护前朝皇帝的大臣虽然少，但是基本都是忠臣贤能之人，而有一些缴械投降的官员，也因为魏帝的多疑而被诛灭九族，就连燕世城这样当年念及兄弟情义，自愿帮着元正德造反的优秀将领，也被他无情杀害，还能指望现在的大魏有多少人才可以用吗？
一番细细思量之后，元彻当即决定下令：明日整兵，出征燕北！燕洵既然已经带着十万军队来到了并州境外，他也已经在这里待了近半个月，岂有不战之理？
翌日清晨，他点齐三军，浩浩荡荡地从五原郡城内出发，前往淄临山，准备与燕洵决一死战。
元彻自幼熟读兵书，又在当年父亲造反，剿灭前朝余孽时，跟着上过好几次战场，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
他曾经分析过之前红川一战。元齐实在是太过轻敌和无知了，元齐当时驻扎的营地，由于地形限制，他不得不削减了军队左右翼的防守，才使得燕洵有机可乘，偷袭了左翼部队之后打乱了整个魏军的阵型，最终导致了二十几万大军全部溃败逃窜。
因此，元彻考虑了淄临山下的地形、双方的兵力以及燕洵可能的战术之后，这一次的对军阵型，他采用了攻守兼备的锥形阵。
当元彻带着五万精兵步伐整齐划一地赶到淄临山大营外时，看到燕北军竟然在大营外摆开了一个看上去非常凌乱的阵形，而且阵中的士卒队形散乱、纵声喧哗，那吵杂声甚至不亚于长安东门的菜市场，而且战鼓、号角声也显得杂乱无章。
元彻见状不禁蹙紧了眉头，燕洵不应该只有这点水准吧？就算燕洵的士兵才训练了两个月，既便有些壮丁是现抓的，可至少一半以上的士兵已经接受过最基本的阵法队列训练了吧！怎么却还是这副样子？
见此情景，元彻身后的将领们纷纷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燕北军连阵形都摆不好，怎么跟我军斗？”
“燕洵小儿也不过如此，竟然连士卒的阵形队列都训练不好。”
“燕北军就这样子，兵再多十万也是翻手可破，襄王殿下，末将只需本部五千精兵，就能直入燕北中军，斩杀燕洵，收复燕北！”元彻身后的乐家乐邢将军信心满满地说道。
元彻皱了皱眉头，侧头望向了蒙阗的侄子蒙曜。当年元正德造反的时候，蒙阗立下了赫赫战功，后来被封为长安城禁军统领，只是上次因为元淳盗走魏帝的兵符，而当时另一半兵符被蒙阗的儿子蒙毅偷偷拿着玩去了，这才在一番巧合之下，让元淳拿到完整的兵符，从而调走了禁卫军。
魏帝大怒，蒙阗也因此被削去了官职，而且，他也老了，累了。当年他亲眼看着白笙死在他面前时，他就已经无心于朝堂政事了！蒙阗一家世袭官位，蒙毅贪图享乐，不学无术，蒙家现在出色点的，也就蒙曜一个人了！
蒙曜同样困惑，他这会儿正凝神观察燕北军的阵形，好半晌后，蒙曜才微微蹙眉道：“殿下，燕北军看似杂乱，可若仔细观察，却还是可以分辩阵形的，战鼓、号角虽然杂乱，也是别意为之，这如……玄襄阵！”
“玄襄阵？！”
元彻闻言不禁两眼微眯，作为一个在战场上厮杀过并且熟知兵法的人来说，他很清楚孙膑兵法里写到的玄襄阵的作用、阵型以及威力。
不过眼前燕洵所摆的玄襄阵却跟孙膑写的有些不太一样。
元彻细细观察一番之后，说道：“这玄襄阵有些不对吧？”
孙膑兵法上讲，玄襄阵就是数十甚至上百个稀疏方阵构成的步兵大阵，可眼前燕北军的阵形十分密集，而且，玄襄阵多以步兵为主，燕洵的军队有一半都是骑兵，这样骑兵和步兵夹杂着，无异于自取灭亡！
“殿下慧眼如炬，燕洵所摆的玄襄阵与兵书所载的确有些不一样。”蒙曜转头轻轻颌首。
元彻毕竟多年没有接触战场了，看不出这玄襄阵不同在何处，当下问道：“燕洵所摆的玄襄阵有什么不同？”
蒙曜淡然道：“玄襄阵者，所以疑众难敌也，也就是说，玄襄阵是用来迷惑敌人，以实现原本难以实现的意图，一般都会加大各个方阵之间的距离，可是现在，燕北大军两倍于我军，所以摆出的玄襄阵非常密集，我刚才也险些没看出来。”
“如此密集，那还是玄襄阵吗？”一旁的赵阳皱眉道，“那不就是数阵了！”
数阵，也是《孙膑兵法》中的十阵之一，所谓数阵，其实就是步兵的密集阵形，可以最大限度防止敌军突破中军，数阵防御力最强，可弱点也是最明显的，一旦被敌军突入中军砍倒了中军大旗，整个数阵就会不战而溃。
蒙曜微笑道：“赵将军一语中的，燕北军阵的外围是玄襄阵，核心却是数阵，我想，这大概是因为燕北军之前被燕洵大肆整改，他亲自训练也才练了两个月，士兵们的大规模作战素质还很低，如果摆成了数阵，可能没等我军杀入中军，他们就已经自相推挤、兵败如山倒了，所以燕洵就因势利导做了改进，摆成了玄襄阵。”
说此一顿，蒙曜又道：“这样一来，既便外围的若干方阵被我军击破，其中军本阵和其余各个方阵却仍能保持不乱，而且其中军本阵全部都是骑兵，机动性非常强，能在各个方阵间来回移动，所以，既便我军击破了外围绝大部份的燕北方阵，燕北军也仍能乱而不溃！”
“玄襄阵竟如此厉害，燕洵竟然还有这本事？”元彻不禁微微侧目。
如果真像蒙曜说的这样，那还真是有些棘手，元彻此次带领的五万精锐士兵全都是老兵，战斗力极其强悍，可他们终究是人，总是有体力限制的，高强度的激战，他们最多也就坚持一个时辰！
燕北军若真能乱而不溃，那得杀到什么时候？
就是杀十万头猪，也得杀上半天吧！何况还是十几万身披甲衣、手持剑戟的士兵？
真要是这样，五万魏军再是能打，最终也得湮没在燕北军的汪洋大海之中。燕北军多数经过了整编，互不熟悉，也许达不到乱而不溃的程度，不过，阵法之道，千变万化，凶险无比！所以，在没有摸清楚燕洵的意图之前，元彻还不敢贸然地拿五万精兵的性命去冒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