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尤下
接第16章目录--进食
有来时的前车之鉴,重锦虽然气恼,但走出一段路后还是刻意放慢了脚步等岳霓楼跟上来,跟他保持差不多的步调。
这不符合他的习惯,但表现得太过异类,暴露的破绽反而更多,尤其在这位见微知著的南渊令主面前。
重锦尽量配合着走了一段,感觉比打了一架还累,但少有的并没有觉得烦。甚至不知是不是因为肚子的饱腹感,他沉郁了几天的心情神奇的像是得到了安抚似的。
正想着,就听岳霓楼突然道:“喜欢吃这种?”
重锦愣了下,侧头看向岳霓楼。
他不太熟悉这种饭后闲聊的相处,每次探路队的人吃完饭后进入这种环节也从来不参与,但现在舌尖上仿佛还留着那口锅的口感,有点辣,有点麻,比探路队的那些都有味道,于是点了点头:“嗯。”
“之前吃的什么。”过了一会儿,岳霓楼又道。
他问的很随意,重锦注意力留在四周来往的人身上,防止被撞到或者撞到人,精神跟着心情一起放松,也答的很随意:”宽老板给什么吃什么。“
岳霓楼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也慢慢嗯了一声。
街头的人依旧不少,前面有个人推着一板车东西走的晃晃悠悠的,岳霓楼既没有超过去,也没有出声催促,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于是重锦也只得再次放缓脚步,同他一起跟在身后。
重锦不知道九七他们在外面生活是什么样的,但他知道自己多少还是融不进去,很多时候很多话他还是不知道要怎么说,很多情绪也表达不出来。
像这样跟人吃完饭,一起慢慢往回走的经历他以前也从来没有过。
但岳霓楼不是别人,这个人把他从牢谷里捞出来,从那天起像是突然缔结了某种不可名状的联系。
外面从来不少各种人的传言是非,这两年他前前后后听过很多,没有哪个人哪件事能让他过心,但每次听到岳霓楼三个字的时候,却都会下意识的留意一下。
这种留意,他形容不出是因为什么,但隐约知道岳霓楼是不同的。
这次遇见,他也形容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
可能真是那个梦在作祟,也可能是他藏不了话,走了一会儿,重锦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来七里城?”
岳霓楼不急不缓的迈着步子,闻言,半垂的眸子极轻的抬了下,过了一会儿,淡淡道:”正好路过。“
十一琅嬛常年游历在外,天南地北到处诛剿木氏余部和炼傀台的事并不是什么秘辛,随便在哪家茶馆坐上两回就听到各种评书辞说,岳霓楼这句路过,完全说的过去。
重锦心里那点不知道是什么的情绪还没成型就又散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谁都没再说话,但阳光很好,气氛也不怎么尴尬,一直到重新回到之前的岔路口时,岳霓楼才又道:“芳菲馆那种地方,以后不要去。”
重锦先是一怔,然后一下子又想起了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说的那句“睡觉”,难得懊恼的皱了皱眉,下意识就解释道:“探路队的人都在。”
岳霓楼平静的看着他,目光轻飘飘的。
被那种眼神注视着,重锦没来由的一阵心虚,这情绪来的很突兀,他都不明白自己在虚什么,但就是一时间找不到话说,卡了半晌,最后垂下眼睛,有点不自然的应道:“以后不去了。”
岳霓楼这才“嗯”了一声,无声的笑了下。
这次持续的时间略长,重锦看的清清楚楚,他定定的仰着头,感觉一只宽大的手掌落到了他脑后的位置,兜了把他柔软的头发,很短暂也很轻,他没反应过来,只留意到那只手离开的动作。
这个动作来的太突然,重锦直接被定住了。
一直到岳霓楼离开,他还木头似的站在原地,傍晚时分的阳光落在他脸上,让他想要看清面前越走越远的那抹身影时,不得不下意识的眯细眼睛。
等到那抹身影彻底看不见,重锦才终于缓过神似的,转身往回走。
这个时间街头最热闹,人来人往的,重锦慢慢走出一段路后,鬼使神差的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从来没有人对他做过类似的动作,重锦明显感觉当时自己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收回手,又放在胸口的位置皱着眉感受了一下,这会儿已经正常了,但似乎又比平时跳的快了些。
可能是这段时间没休息好。
重锦正低头心不在焉的想着,就在这时,前面忽然晃过一群人影。
几个人迎面走来直挺挺的挡在他面前,重锦下意识就往旁边让了下,那几个人却没有走,而是开口道:“永巷探路队重锦?”
语气矜傲不善,重锦瞬间收敛心神看过去。
对面是一群持剑修士,领头那人脸上挂着明显的不耐烦,冷声道:“麻烦跟我们去一趟城守营。”
他口中说着麻烦,身后两个人已经上前近乎强迫的想要伸手抓人,下一瞬他们的手落了空,一抬头便只见重锦拉开了距离,脸色木然的站在两米开外。
领头那人脸一沉,立即戒备起来。
重锦目光扫过这些人,注意到他们腰上挂着的“闫”字铁令,认出是出自城守营,但是还是没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找上自己?
之前的探路任务已经结束了,如果有新的交易,也应该找宽老板而不是他。
重锦面无表情,抿着唇看人的时候便有种天然的狠厉和不近人情。
领头那人呵斥:“闫宗主亲下的指令,你敢违抗?”
重锦没见过他们口中的闫宗主,更没觉得是谁的指令他都要听,他自顾的转身打算换条路走,就听见身后唰唰拔剑出鞘的声音,重锦瞬间侧身,做出起势,反手将最先冲过来的那名修士一把按在了弄巷的墙上。
只听“啪”的一声响,那人眨眼就被压制的动弹不得,侧脸贴着冰冷的石墙,几乎变了形。
身后几个人顿时停下动作,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领头那人也愣了下,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探路队里还有身手这么快的人,握着剑的手紧了又松,上前两步看着重锦道:“......你想干什么?!”
声音还是一样的傲,但语气明显收敛了很多。
重锦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手上的力度加重了一分,被按在墙上的那人像被攥住脖子的鸭子,立即吃痛的叫唤起来。
“慢着!”那人看出重锦那一下没怎么费力,但被压制的同门已经痛得脸色发青,暗暗吃了一惊。
顿了顿,他不得不先服软道:“前日城守营中轮值的修士身体出现了异常,当时一起的还有你们探路队成员,我们只是奉城主之令带你回去询问一下事情始末而已。”
重锦微微皱起眉,手下力道没松。
被按着的那人已经痛得口齿不清了,跟着艰难求饶道:“对对对,我......我们并没有恶意。”
重锦这才瞥了他一眼,又转向领头的那人,隔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什么异常?“
领头那人顿了下,犹疑片刻,才道:”.....妖化。“
。。。。。。
走进城守营地牢时,重锦脸色冷到了极点。
潮湿,阴暗的环境触发了他一些不愿想起的记忆,漆黑黑的眼睛四周,昏暗的光源下,四周都是铁门,左右两头站着四个守卫,刚才那群修士分两拨站在他前后。
走进去后,那名被按在墙上摩擦的修士掏出钥匙上前打开了其中一间牢门,然后看也没敢看重锦一眼,又捂着发肿的脸缩了回去。
与此同时,旁边及对面几家牢门也被打开了,一群人被分批次推了进去,是宽老板和探路队的其他成员,脸上表情大都带着敢怒不敢言的懵然。
重锦抬头看了眼,甚至连何四都没落下。
宽老板看到他,先诧愕了下,然后一言难尽的叹了口气,继续冲锁门的守卫道:“是你们主动雇佣的我们一起上山,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老实点,”守卫锁上铁门,道:“确定了与你们无关自然会放你们离开。”
“无关!绝对无关!”何四保证道。
被对方冷呵了一声:“无不无关等查过之后才知道!”
这边重锦也被关了其中一间牢房。
“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带他回来的那名领头修士问道。
“是,都在。”
“这段时间你们先在这里呆着,稍后会有人来找你们问话。”领头那人环视宽老板等人一圈,目光在重锦身上短暂停留后就转移开,带着人走了。
重锦目光转向对面几间牢房,宽老板游说无果气恼的低声咒骂了几句,其他几个人随机的分配到另外两个牢房里,何四趴在铁门旁边,扬着脖子追问宽老板。
“宽老板,这......这怎么回事啊,什么妖化,我一点事儿都没有啊!”
“不知道。”
“这次的生意是你找的我,而且我也不是你们探路队的人,为什么连我也抓?”
“为什么?你自己问城守营去。”
宽老板也没弄清楚状况,心里莫名火大,说话半点不客气,何四被怼的一脸菜色。
重锦看着他们,说话正常,行为正常,思维逻辑正常,并没有妖化的迹象,那城守营那些人说的他们轮值的人出现了妖化是怎么回事?
正想着,宽老板原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铁门前,隔着铁栏空隙望向了他这边,道:“你是在哪儿被抓的?他们闯进芳菲馆的时候,没看到你人啊。”
重锦没有回答。
他垂着眸,想到先前那几个修士的话,反问宽老板:“跟你们对接的人是谁?”
宽老板愣了一下,点头,道:“他们的一个掌司,叫元崖的。“
重锦沉下眸,想到那天在狭道上也是那个人手下的修士突然妖化,差点袭击了岳霓楼。
可能是他绷脸的表情太明显,宽老板又开口了:”怎么了?是不是他有问题?突然就说那天一起轮值的修士中有人妖化了,谁也没看到啊!哪儿就有那么多妖傀妖毒,又不是萝卜青菜,还能遍地生?!”
重锦:“.......”
宽老板自顾的抱怨了几句就歇了,这种事只能自认倒霉,身后几个探路队队员蹲在角落里,生无可恋的低头看着身上的袍子,明明白天还欢欢喜喜在欢声笑语的芳菲馆里玩儿,现在却凄凄惨惨的被关进了森冷潮湿的牢房里,内心冲击实在有点大。
有人小小声嘀咕:”我好饿,在芳菲馆的时候只顾着喝酒了,早知道我应该多吃点东西。“
旁边有人附和:”我也是。“
重锦目光又在那个四个人身后转了一圈,同样没发现他们有什么异常,暗松了口气,转头往自己身后的空间扫了一眼。
阴暗的地牢房间里,角落处摆着一张两米长,一米宽的木板床,木板尾端叠着灰色的薄毯——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床了。他走到那边盘腿坐上去,背靠在墙壁上,抿了抿唇。
那顿吊汤锅是重锦少有的吃的很满足的一次,到现在还能感觉到肚子里满满的,这种饱腹感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他躁动的情绪。
想到这儿,脑海里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岳霓楼摸他头的情形........
意识到思绪即将跑偏,重锦猛地坐直,侧头去听四周的动静借此转移注意力。
地牢里光线暗淡,只走道两边的各寮着一只火盆,发出一点光和热,没有人说话的时候整个地牢都寂静无声,伴随着隔壁囚犯们的呼吸声,对探路队这几个安分守己,从没犯过事儿的人来说有种说不出的惊悚。
越安静越瘆得慌。
终于,有探路队员忍受不了,压低嗓子再次出声:“老板,你经验多,咱们会被关多久啊?”
“关不了多久吧。”宽老板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答的很快:”不是说会有人来审问嘛,到时候把事情说清楚了,只要确定跟咱们无关,他们这些仙门也不敢随便乱给人扣帽子。“
”怎么样就算无关?他们说是有人中了妖毒妖化了,那我们也要接受检查吗?“另一个人道:”可我听说这种检查就是走个过场,有没有妖化就是那些人一句话的事。
”那些人是谁?十一琅嬛?医药谷?“
几个人喋喋不休,宽老板也说不准,被烦的不行索性就闭上眼睛懒得搭理了,倒是被怼的一直没说话的何四听到这么一句,突然的嗤笑了一声,插话道:“有差别吗,医药谷还不是得听十一琅嬛的。”
他像是对这些事知之甚深,见众人目光齐齐的朝他看了过去,下意识端了端肩膀,又道:“再过段时间,这城守营说不定都得成十一琅嬛的小分堂。”
这个说法一听就很有隐情,四个探路队的人“啊?”了一声,兴致勃勃的往何四那边凑,一副想听更多内幕的样子,重锦微微皱了皱眉,不怎么费力,就将何四的声音一字不漏的收进了耳朵。
“哪里有妖傀哪里就有十一琅嬛,等把妖傀清理干净后,那里自然就成了十一琅嬛的底盘。”
何四啧了一声,意犹未尽道:“前段时间我听说闫城主就因为封城和搜山跟十一琅嬛起了争执,南渊令主还想以此为由彻底接管城守营,闫宗主强撑着没同意,不过我估计应该撑不了多久........"
他”久“字话音未落,突然听到走道间传来一声愤怒的爆喝:”你放屁!“
听八卦的探路队员们闻声身躯一震,就连一直闭眼假寐,没吭声的宽老板都被吓的身形一歪,几个人瞬间退回到最里面的角落,余光瞥见前面的城守营守卫退到一边让两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骂人的是最前面的那个年轻人,此时正满脸怒气的往这边来,他眼睛里烧着火,隔着铁栏瞪着何四,咬牙切齿道:“你刚才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何四哪里还敢说话,缩着里面大气都不敢出。
重锦听着那声音觉得有点耳熟,抬眸看了一眼,果然是那天在城守营门口跟他搭话的那个年轻人。
那人尤不解气,嘴唇动了动,手指在腰间的剑柄上咬合了几下,似乎还想做点什么,被身侧的一个年长的修士拦住了:“闫师弟,算了。”
年长修士道:“师父让我们带人去墨少谷主处检查,正事要紧。”
闫承眉头还是皱的很死,他原本就是带着情绪过来的,谁知刚进门就听到何四那几句话,火气更加压不住了,不满发作道:“那还不是交给十一琅嬛吗,我们城守营的事为什么要外人插手,以前不都是我们自己解决吗!”
“但毕竟事关妖傀妖毒,我们没有十一琅嬛和医药谷了解的深。”
年长修士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安抚,话音刚落,他们脚下的土地猛地晃了晃。
灰尘从地牢的上方掉下来,成块的墙皮落在重锦脚边和床板上,他立即用手臂挡住口鼻,翻身下地,还不待看清地面上裂开的细缝源头,更加强烈的震动就随之而来。
闫承要说的话被打断,勉强稳住身形,懵然道:”地震了?“
更多的人也感受到震动,手忙脚乱的站起来,铁门哗啦哗啦响成一片,伴随着那边囚犯慌乱的叫喊和紧张掰弄铁锁的动静,整个地牢炸开了锅。
重锦正皱着眉辨听声音的来源,忽然间,一声巨响从走道深处传来,伴随着重物倒地的哐当声。
”不是地震,好像.......好像是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