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尤下
接第8章目录--探路
“轻点轻点，别给我弄死了！”宽老板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把差点殒命的鹦鹉从他手中解救出去，道：“死了扣你工钱啊！”
说着，还不忘把圆筒塞到重锦手里。
重锦垂着眸，半天没说话。
午后临出门前，宽老板又摸出一块菱形的铁令交给他，站在院门口叮嘱：“这两天城门戒严，出门都要排查，你把这个带上。”
在外面很多地方都是这样，普通人禁止出入，散修修士之行可以宽纵些，但也要接受身份审定。
而鉴别是否是修行之人的依据便是这枚铁令，又称为修士令。
在修真界这是约定俗成的，不分地域种族，只要是修习过，无论是名家弟子或山野散修，无论修为高低，佩剑与否，他们身上都有着一块专属的牌令。持有牌令者能做一些寻常人不能做的事，去一些寻常人不能去的地方。
重锦的这枚修士令，是宽老板通过一些手段弄来的，连同他给自己改的名字一起登记上报，不深究的话，没有人知道其中有伪。
但假的就是假的。
最后宽老板指着主街对面的方向，让重锦直接过去那里跟人汇合，然后听安排行事就行。
重锦顺着看了一眼，正是昨天岳霓楼带他去的那家驿馆。
今天驿馆门口换了另外两个青衣修士站岗，重锦慢慢走到驿馆前，报了宽宥的名字，说明自己的来意，其中一个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才将他带了进去。
中庭里依旧混乱嘈杂，角角落落的都是人，有靠边站岗的，有席地而坐包扎伤口的，还有抬着白布担架进进出出的，浓浓的苦药混着血腥味散在空气中，比起驿馆更像是个医馆。
重锦跟着走进去，没看到岳霓楼，倒是第一眼看到了在苍山上遇到的那位左权使余晟。
余晟正在跟身边的一个人说着什么，视线不经意瞥到他，先像是没反应过来的眯了眯眼睛，然后陡然睁大，当即走了过来，先自顾开口，惊诧道：“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重锦没说话，倒是旁边的修士先低声在他耳边解释了几句。
余晟愣了一下，听完目光又转回到重锦身上：“原来宽老板推荐的地坤是你啊，你是在他手下做事？”
重锦点了下头。
余晟了然的“哦”了一声，顿了顿，又道：“你那天怎么突然不见了？”
他还是对苍山那件事耿耿于怀，也有点想不通重锦是怎么在漫山遍野都是十一琅嬛的人的情况下悄无声息下山的。
重锦看了他一眼，半真半假道：“当时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
一句话把余晟说愣了，半天才回过味儿来，倒没什么脾气，反而笑了下：“那你现在知道了？”
“知道。”重锦语气平静：“岳霓楼的人。”
他答的很随意，就实事求是的回了一句，结果就发现余晟及周围的人都不出声了，像是他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一样。
下一秒，他注意到余晟的目光落在他身后。
重锦下意识回头看过去，有点愣住。
——正后方，一袭墨青衣衫，长发散肩的岳霓楼正慢慢朝这边来。
岳霓楼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原本慵懒的神态正了下，眼睛落在重锦身上，就这么跟他对视着走了过来。
周围都安静了一瞬，然后才继续各做各的事。余晟先反应过来，走到岳霓楼身边，注意到岳霓楼的目光，立即向他解释道：“宗主，这是是城守营推荐过来协助这次搜山排查的探路队成员。”
岳霓楼没答他的话，还是看着重锦。
余晟想了想，又补充道：“之前我们在苍山遇到的也是.......”
话没说完，就被岳霓楼打断：“知道了。”
低低沉沉的声调，刚才的重锦和余晟的对话他显然是听到了，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想通其中的联系。
重锦抿了抿唇，垂在身侧的手莫名紧了紧，然后看着岳霓楼在说完那句话后，再没有多说一句，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
。。。。。。
清剿妖傀是个耗时且繁琐的活儿。
自百家仙门与木氏彝族对立伊始，木氏彝族所秘法炼制的人形傀儡就成了双方僵持不下的最大阻碍，七年前木氏虽暂时落败，祖堂退居外域与仙门订下毗邻渡之约，但当年发起炼化妖傀的长老堂余部却散落南渊各地，死而不僵。
这些年十一琅嬛一直在外探查清扫，但饶是如此，面对逃逸在外的妖傀依旧没有一劳永逸的清剿方法。
所以每当发现了木氏炼傀台时，各大仙门都会组织人手，做好万全准备再动手围剿，以防止有妖傀逃逸，但这次的苍山爆炸完全是意料之外。
它是被一批散修自发组织的探索队偶尔发现并擅自炸毁的，十一琅嬛那天接到消息赶去苍山也是几个时辰之后的事，在轰炸之前那支探索队的人并没有摸清楚情况，最后一炸之后触发了石台中的机关，那一队人不仅把自己的命丢在了那里，还让炼傀台下无数妖傀破洞而出。
妖傀携带妖毒，流窜出去只会让妖毒肆意，累计当天在苍山清除的那些，这几天十一琅嬛已经先后在周围绞杀了妖傀及携带妖毒者近百余名，但即使这样，他们仍不敢随意终止行动，因为没有人知道那座炼傀台下原来到底藏了多少妖傀？
没有统数，便无法彻底清算。
而一旦错漏了一个，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后果不堪设想。
岳霓楼走后，余晟开始跟重锦说明这次需要搜查的地域范围，基本覆盖了苍山而始的周围所有山脉地段，然后又将重锦带来的那几张图纸展开，按照地势难易程度做了详细的等级划分，安排人手同时带队进行，以此节省搜山时间。
重锦正低头看着图纸上圈出的十个需要他协助带路的高风险红色地段，余光瞥到岳霓楼坐在不远处的围栏前，先前不知是发呆还是沉思，然后站了起来，朝拐角处通往二楼的台阶走去。
直到上楼的脚步声消失，重锦才收回心神，听余晟在一旁道：“这几天要辛苦你了。”
重锦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余晟见他微微皱眉沉思的样子，以为他是在担心，顿了顿，又道：“放心，这段时间我们会确保你的安全，不会让你有事的。”
重锦没听进去，隔了好一会儿，又敷衍的“嗯”了一声。
余晟：“......”
上宗仙门和普通散修的执行力完全不一样，余晟才做好规划和布局，转头向岳霓楼禀告完毕后，当天下午就开始着手派人分头行动了。
重锦没有任何异议，将图纸卷好收进圆筒里背在背上，站在一旁等余晟清点好人数就带路出发。
之前在苍山他也见过这些十一琅嬛的人清剿妖傀的情形，但当时更多是用耳朵听，跟亲眼见到还是不一样，这些人大概真的训练有素，经验老到。
重锦走在前面，主要是协助判断前面的路况山势，以防止有妖傀潜藏，被其出其不意，但更多时候，这些人几乎是在重锦听到动静的同一时间就出手了，一张金色符网罩下去，几乎在妖傀还没来得及反击的时候，就率先将其制服住了。
还有一些时候，则是岳霓楼先用一张符咒驱散林中迷雾，然后再继续往前走。
重锦的身手和速度是在牢谷里实打实磨出来的，自成一路，他不熟悉仙门的修炼法诀，但知道仙门百家大多以剑道，法术为主，就连木氏彝族也是，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用符咒，而且威力强劲。
他垂目盯着看时，跟岳霓楼侧身让路的视线碰了一下。
岳霓楼还是那样不带任何情绪的平视着他，重锦立即收回目光，绷着脸走到最前头继续带路。
但除此之外，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大多时候岳霓楼不开口也不轻易出手，遇到妖傀也是袖手旁观在一旁，等余晟带人手忙脚乱的出手擒拿，傍晚时分，第一个红色目标区清扫完毕，余晟等人累计绞杀了妖傀大约有二三十个。
回到驿馆后，重锦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余晟感激的跟他道了声谢。
次日如此。
次次日也是。
一连几个红色目标区搜索下来，这天傍晚结束时十一琅嬛众修士都有点疲倦力乏，回到驿馆余晟连日常一暄的力气都没有了，重锦环视了四周一眼，照例自顾的收拾自己的东西。
正准备离开时，背后突然传来了岳霓楼的声音。
这几天他每天清晨来驿馆、带路搜山，傍晚跟队回来、折返探路队，期间所有的事情基本都是跟余晟交流，与岳霓楼之间的接触基同等于无，偶尔两人目光碰上时，也是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因此岳霓楼突然在背后叫他的时候，重锦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岳霓楼站在台阶前，又重复了一遍，重锦才意识到什么，停下脚步，慢慢的回过头对上岳霓楼那双燧石的眼瞳。
”过来。“岳霓楼朝他招了招手。
重锦呆了一下，静止了两秒才迈步走过去，停在台阶下岳霓楼的面前。
岳霓楼走下台阶，跟他对面而立，手上拿着一摞告示，是刚回到驿馆时一个青衣修士交到他手里的，刚才余晟在一旁规划明天的搜山事宜的时候，他一直皱着眉低着头在看。
重锦看着他，就见岳霓楼将那摞告示递到他面前，淡淡道：”看一下。“
重锦疑惑的接过去。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粗犷有型，应该有四十岁左右，往下翻，第二张换成了另一个陌生男人，眼角带痣，再往下，第三张又换了一个，等他依次翻到最后一张，眼前大约看到了十几个不同男人的脸，看完后，他抬头直直对上岳霓楼的目光，这回眼神中带了有点困惑。
岳霓楼问：”有认识的吗？”
重锦看着他，大致猜到岳霓楼是什么意思，这些图像中有几个他在苍山炼傀台里见过，岳霓楼让人把那些尸体画像拓出来，应该是在逐一核查他们的身份。
顿了顿，他把图纸还给岳霓楼，又从中挑出一张放在最上面，画像上的是童珏，重锦沉了沉眸，道：“这个见过一面。”
岳霓楼垂目看了一眼，又抬起头看着重锦：“在什么地方？“
”苍山炼傀台底。“重锦停顿了一下：”我那天正巧在附近，听到动静过去他还没死。”
岳霓楼：”知道名字吗？”
重锦如实说了。
岳霓楼微微皱了下眉，像是在思考什么。他眉心总是不动声色的拧着，想事情的时候拧的更深，看上去很严肃，阴沉沉的，像是不高兴，跟他说话时冷冷静静的语调很不符。
重锦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下文，就这么跟他面对面站着。
主要是被他这么盯视着，不好直接走人。
直到有人在后面叫了岳霓楼一声“宗主”，似乎是有什么事要跟他禀告，才打破了这段微妙的僵持，重锦朝那边看了一眼，又收回来，跟同样回过神的岳霓楼再次对上。
岳霓楼看了他一眼，说了句：”早点回去休息。“
然后转身朝那边走去。
重锦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眼，然后也转过身朝外走。
走出第十步跟后面隔了一段距离的时候，他听到岳霓楼在后面对余晟道：“把这些画像张贴出去，找人查清楚童珏的来历背景。”
这是继初见城门那天盘问之后他们的第二次交谈。
重锦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岳霓楼没有重提他的来历，清剿妖傀的时候也没有避着他的态度，不好不坏，刚刚让他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和反应的时候有一个观望和自处的安全区。
出了牢谷后，他很少有在谁身边感到安全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