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吃蟹腿的小姐姐
——你就是鲁迅所说的那个吃螃蟹的人。
——是吧。
在二字出头年龄的尾巴上,决定放弃八年的在编教师工作,辞职读研。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当然是吃螃蟹的人。从此,顶着新手妈咪的帽子、挂着沧桑的面容、埋头到书堆里,陷入到失业、再就业的漩涡中,不可自拔……加上这些补充条件,我这个吃螃蟹的人,怕是吃不到蟹黄之类的好东西了,充其量,就是个吃蟹腿的人。
——那还去吃吗?
——当然,总比没得吃要好啊。
——!@#¥%&*……
那好吧,吃蟹腿的小姐姐。
亲爱的,你所知道的,大概就是我勇气可嘉,抑或是你能在捡六便士和看月亮二者中有所选择,真是上帝眷顾的人儿。可你不知道的是,哪怕只是拿到吃蟹腿资格的过程,也没有我此刻云淡风轻地说出来那么轻松。平凡如你我,要想走上能够选择的人生,为此要经历多少苦难与折磨。
所以说,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突然。所有的突然,都伴随着漫长的伏笔。
回望自己近三十年的人生历程,考学、毕业、工作,虽有小波折,但还算顺遂。26岁那年的转角,第一次遇到了爱情。青葱岁月里明媚的几年,恋爱,结婚,生子。于此,曾经强烈的读研梦想也暂且搁浅。在湘江边吹风散步,岁月静好的人生,玫瑰般的爱情与生活,一直这样走下去,人生不偏不倚,到暮年盘点时光时,也能叹上一句圆满。
然而,很多事情,如若上天注定,必将把你从安乐中拽出来,推你前行。当初大学毕业回家执教,本是一件阴差阳错的事情。时间一长,竟然自我认同这就是我要的小确幸的人生。看似安定的生活表面,底下暗流涌动的是不断积累的失望与不满足。当我发现,在这个城市,我越来越退化成中老年人的心态和生活方式时,我开始不安和焦虑;宝宝出生后,想到将来存在的一系列小孩入学、教育、成长氛围等问题,我对怀中的小婴儿有了深深的负疚感。“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如果可以创造更好的育儿环境,我为什么畏缩不前?是的,我热爱教育,我愿意执教一隅、默默奉献。而工作,并非不努力,不尽心,却因各种主客观原因,在不断的必然或偶然发生的事件销蚀下,让我八年的教学生涯,最美好的八年青春,在我的生命里一片苍白。积累下来的零碎狗血,让我不禁怀疑自己为什么经历了这么多的努力,还是达不到心中理想的境地。我固化了思维方式,不知道要主动规划什么、奋斗什么,而是被动接受着做什么,而大环境却是,甚至连怎样做也被规定好了,不需要也不允许你怎么做……我开始慢慢明白,这并不是我想要的工作状态。生活,忙碌中充满了奔波生计的疲惫,喝杯咖啡看看电影都淹没在俗世尘嚣;假期来临摸摸钱包,房奴孩奴的现实让出国游变成国内游或自驾游,诗与远方,都在梦和书本里……没有现实的支撑,小确幸的人生设想就是海市蜃楼。
设想不等于现实,等待只是眼看设想幻化成泡沫,所谓的自我认同等于自欺欺人,而自己永远在原地踏步却不自知。当不少大学同学在各行各业大放异彩时,我才知道我们所隔开的不仅仅是行业或地域。八年的时间,我们拉开的差距简直可以用银河来形容。在本应奋斗拼搏的年纪,我过早选择了安稳与不思进取,所以,岁月回馈我的,只有悄悄爬上眼角的细纹和狠狠的打脸。骨子里的不安分与不服输在慢慢躁动,暂且搁浅的读研梦想被温热,突破现实、追求个人价值,让我从重拾梦想开始。套用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在一定条件下打乱需求次序,追求尊重和自我实现,来反哺当下还不足的安全和社会需求,在即将迈进三十的门槛前成为了我的当务之急。
至于成不成功?谁知道呢!先行动,再说。
于是,面对种种不利条件,我卯足干劲,准备做个吃蟹腿的小姐姐。
(二)初尝人生百味
作为父母捧在手心里的独生女儿,我算是一个没真正吃过苦的人。受保护得太好的好处是我没经过什么风浪,我的思想一直比较单纯,没有太沉重的烦恼,保持着悠游卒岁的状态,但不足就是造成了我不太想事、成熟滞后的现状——可能一般人二十左右的年纪就想得很透彻的问题,我必须要亲身经历很多事情、延迟到很多年后才能后知后觉,反而错过了人生选择的最佳时机。所以,我此刻才能下定决心辞职读研,也与我这段时间的经历激起的思想波动起伏大有关系。
孕初期班主任工作依然繁重,很多工作不会因为照顾到你的身体而减免。早晚自习、反馈课、监考阅卷,一直持续到我请产假的前一天。我的职场运气一向不佳,孕初期还摊上两个长时间不来上学读书的学生,读一两天、失踪半个月的事情常常发生,令人抓狂。我不得不给家长天天打电话、约谈家长、家访、找身边学生调查、找学校领导,来回折腾。初期两次出血把我吓懵到大哭,各种身体不适让我怀疑人类的生育本能真的是本能吗?好不容易熬到舒适的孕中期,又时常犯孕期抑郁,产后的第一个月更是达到巅峰状态,跟谁都能杠上,说两三句话就能联想联翩。长期睡眠不足和哺乳的疼痛,面对宝宝哭闹不知所措,让我时常抑郁到落泪,常常炮轰老公。我不知道在刚生完宝宝的那段时间里,我是怎样捱过那一天又一天的。所幸在家人的爱和包容下,看着长开的宝宝可爱的模样,心情渐渐恢复往常。
年后,打了近一年的官司,终于在区法院有了判决,胜诉。得到一点点赔偿,远低于预期。深刻感受到这里的律师圈子太小。
产后三个月的时候,趁最后的产假,把孕前没考完的C1驾照拿到手。那段时间,边喂奶边看手机app攻关科目四,打车往返在驾校和家之间,练三四把就急着赶回家喂奶,喂完再打车去驾校,三餐不定,但喂奶必须准时。科目三挂了,继续约考,再挂,再约考……你觉得这样很励志了吗?不,在驾校我看到更拼命的孕期妈妈考驾照,比我还努力,挺着大肚子练车,一练就是一整天,一路都是一次全过。这时候,我才知道我所认为的苦,根本不值一提。
科目三连考三次,终于拿到了驾照。我知道我在开车这件事上没有太多的发言权,但多次补考拿到驾照的我开车反而更沉稳小心不会扣分(截止目前,哪怕是上高速),也没有出过任何刮擦之类的事件(心里小得意,继续保持),这不得不说也是一件好事。不幸的是,还没来得及愉快兜风多久,六月初的端午时节,我遇上了高烧不退,急性乳腺炎发作。夜晚第一次去急诊,看到各种深夜前来抢救的病人,血淋淋的场面,急促的喊叫,奔走的脚步,庆幸自己只需要住院吊水一周。
而这次吊水,却是我生平第一次那么痛苦的吊水。抛开每次吊水敷药后就打车赶回家喂奶的奔波不说,我可能对这种药品不耐受。每滴药水进入静脉的时候,都能刺激我的手掌及手腕疼痛难忍。几天药水下来,手肿得像猪蹄。最开始护士劝我热敷,结果无效。后来我强烈要求换药水,却被医生告知针对急性乳腺炎只有这种药水最有效。坑我么?我早已不发烧也不胀痛了,还要我输这种药水,我不住院了,这位年轻医生便很没好脸色的给我单子签字,告知我至少吊水一周,否则复发的话后果自负,并给我举了n个复发的例子。最后,我输了当天已上药单的两瓶药水,签字回家了。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医生一脸黑线地签字,交代注意事项,估计心里在想怎么摊上我这么个不听话的病人。护士则告知我只需再输一瓶药水,就可以达到住院报销标准了,劝我再输一天液更划算。哦,谢谢!我已经多忍受了两瓶,实在不愿意为了第三瓶再来一次!任性的我,自掏腰包付清了住院费用。而我,在接下来的哺乳期内也没有复发。
之后的平淡生活中,我沉浸在所有新手妈咪都可能有过的充实忙碌之中。我会关注超市和婴幼儿专卖店的打折活动,会因为打折时买到价廉物美的日用品而开心。我知道家乐福的三文鱼和鳕鱼最新鲜,新桂广场的海产品种类最丰富,步步高的精排清晨最好,中南菜市场比晏家湾菜市场远一站路但菜品多样且价格便宜,株百有我想要的小瓶进口橄榄油,但是亚麻籽油要去华润万家,平和堂和王府井做活动时的宝宝衣服质量款式好且价格便宜,河西的天虹和友阿能买到我想要的嘉宝婴儿米粉,网易考拉网买a2奶粉最划算、花王尿片是U版……
在这一地鸡毛的日常带娃琐碎中,我常常会失去自我,但我还是不会忘记自己的考研梦想。承认自己内心的渴望需要清醒,规划未来需要理性的思考,实现理想则需要莫大的勇气。我很幸运,我的家人们都支持我的决定,我免去了很多做思想工作或牵绊纠结之类的事情。在决定考研后,婆婆和老公承包了喂奶以外所有的带娃琐事,让我能安心考研。结合自己的实际情况,从10月份确定考北师语教后,最大的问题就是复习时间不够。实际上,作为在职的中学语文教师和有着一岁宝宝的新妈咪来说,我真的没有太多时间复习考研——周一到周五每天要6点半起床赶学校的早自习,中间的工作时间忙得团团转,晚上6点半才能搭上老公的顺风车拖着疲惫一天的身体回家;周末两天弥补一下小宝宝(灵长类动物的母爱真的很强烈),带出去玩一次,哺乳产生了积乳囊肿的问题,总要时不时去趟医院,还得确定手术时间和方案,家里装修的事情也总忍不住插把手(这可能是所有女主人的通病,常被老公嘲笑你这样下去考上了就是“天上掉馅饼”)……每天,我必须在晚上喂完奶、宝宝睡着以后,才能安静地看两个小时,刚好学校还有区教育局举办的广场舞大赛,我自然是无法避免地被“抓”过去跳舞,推都推不掉,我也只能安慰自己这是锻炼身体。碰到公开课和活动课,晚上的时间也得用来加班工作,第二天依旧要6点半起床赶往学校。长此以往,每天的睡眠急速减少,记忆力自产后似乎不仅没有恢复,反而更差。我很焦虑,知道这样不行,但还是对自己说,无论结果,就算没考上,这样坚持看书学习,对自己的专业成长也是大有裨益的。
转眼到了12月,老公陪我去湘雅看积乳囊肿,确定动手术,顺便去本科母校淘考前押题集。我开始喝山楂麦芽茶回奶,断奶,准备手术,也准备考研冲刺。夜晚的台灯下,山楂麦芽茶的水气在灯下氤氲,我看着书,心不由得沉静,沉到内心最深处,思索我的思想与行为,不知多少次扪心自问是否值得,在一次次的质疑和否定之否定后,坚定选择,继续看书、复习。
2017年12月25号从考场出来,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看到陪考在外拎着饭菜焦急瞭望的老公,百感交集。我真想跑过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可是,我没有。看着他的笑脸,我有些心酸,一路走来,谁都不容易。考不上,既辜负了宝宝,又对不起家人和自己的付出。正值圣诞节,当晚我们逛商场来狂欢放松,可我一点心情都没有。我坐下来用手机估分,沮丧地说,英语单科应该挂了,没戏。今年英语一特别难,多家知名考研机构第一时间做出来的选择题答案有多个不同。于是老公说,没关系,还说不准。我感叹,如果可以,今年能调剂成在职研究生,我也读。老公点点头。
但时间的脚步从不让人有片刻的感慨叹息。我的积乳囊肿和其他不确定性质的肿块在2018年1月初得到了手术刀的全面扫荡清理。手术前,我一再祥林嫂似的向老公叨叨怎么办呢要动刀了,我生小孩都没动刀,现在为了不确定性质的肿块要动刀,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完整了……万一是恶性肿瘤呢?叨叨得毫无逻辑,语无伦次……老公笑了,拍拍我的肩,搂一搂,说,只是把原本不属于你身体的东西切出来,切出来你才完整,不是吗?如果是恶性肿瘤,也能治好,不怕……推进手术室,第一次感受到孤独得深入骨髓。尽管外边站着爸妈和老公,但一个人躺在手术台,心里异常明白,没有人能代替我承受手术刀的比划。想到这,忍不住害怕得手臂哆嗦。局麻后的我能清晰听到剪开皮肉的声音,剪切囊肿时还是感到了刀尖钻心的疼痛,中途不得不加麻醉剂两次。缝合后送出来,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待观察了半小时。褪麻后剧烈疼痛的胸口,忍不住哼出了声音。看到推出来的形形色色的手术病人,甚至有刚出生不久的小宝宝,在手术被下半米多长的小小身体,让人唏嘘,人生实苦。
至此,一年时间里,我住院三次。原本好端端的身体,好像一下子就不好了。人生难测。
唯一让人高兴的,是我那些不确定的肿块,在送检后,确定性质为良性。
接着,休息一个半星期的我,挪着走不动的步子,伴随着刀口的疼痛,迎接了轰轰烈烈的期末复习和考试。硬着头皮,从早七点到晚六点,我还是挺过来了。其中还得隔三差五跑医院换药、拆线。再接着,术后二十来天的我马不停蹄地送娃安顿、搬家、办交接,家人们照顾我,让我在楼下看着搬家工人们搬运、清点箱件就好。2月初的湖南冬天,我们全家在寒风中被刀削似的难受,还得忍受着搬家公司的各种状况和年前抬价,人生不易。
然后,交契税、公共维修基金、收房。定制尚品家具三看设计图,最后一次我和老公为赶在年前下单,和设计师沟通修改到凌晨一两点。每个行业都不容易。
再然后,又是一轮热闹繁忙的过年。带娃在两边父母之间来回跑,新宝宝到各亲戚家串门……累到虚脱。年后,在带宝宝的间隙,还是抱着希望看了些复试的资料。
最后,开学。新的一轮学期工作又开始了。
(三)薛定谔的复试经历
成绩单刚出来的时候,着实是最开心的时候,一直担忧的英语一竟然过线了,而且总分上国家线也没什么问题,这样至少可以调剂其他院校。接着,查阅资料,开始忧心了,因为不知能否进入语教的面试。或者更惨,刚好在面试线上下,必须同时做好一志愿面试和调剂的两手准备。所以,在奔波着过完年和寒假带宝宝的闲暇之余,抽空看一些面试的专业资料,查阅北师语教老师们的论文,上国家图书馆官网查阅陶行之的传记,看叶圣陶和夏丏尊的文章,看教育热点和最新动态,看新版语文教材……却始终静不下心来。三月初开学前几天,天天刷北师研院的官网,等来了进入院线的好消息;再接着刷网页,面试消息却迟迟未出。等到3月10日那个周六清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睡不着了,拿起手机刷网页,才发现自己居然进入了面试名单!3月13日要报到,算下来只剩下两三天的时间,其中一天我还得参加早就预约好的美凯龙装修工程集采……于是忙着请假和整理行李,通宵写个人自述,找各类荣誉证书,编个人资料,让老公帮忙订车票、订旅店,接送去车站……第二天清晨顶着晕头转向的脑袋,整理好物件,塞进拖箱,还没来得及多抱抱宝宝便匆忙出门。忙到一直在北上的高铁上才开始伏案写英语面试的个人介绍,请朋友帮忙修改等。
顾不上细看帝都风景,急匆匆踏进北师,第一感受是比想象中的好太多。站在主楼的玻璃门前,不禁低头看自己一路风尘仆仆而沾着灰尘的鞋子,不好意思进去。面试时,一开始是英语口语听力测试,老师用英语轻声问我,你教书七年半了?哦,不,差不多八年了,对吗?我尴尬地笑了,答道“yes”。心里在想,我就是面试同学中的“小姐姐”还是“老姐姐”?忍不住笑了。当我后来说到“I also touched my bottleneck of career”时,在场的老师们都笑了,我也笑了,氛围轻松了不少。接着,老师们问了我有关大学本科的情况和个人资料里面的一些相关问题。我讲到了我的现状,讲到了我对教育的困惑和迷茫,讲到我想再一次接受系统的教育,想静静地看书与思考几年,以指引我人生的方向,争取成为真正的“大国良师”。接近尾声时,老师问我,如果你考上研究生,你怎么处理现在的家庭问题。我知道,这是我绕不开的问题。我想到了我身后坚强的后盾,我的家人们,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当时我回答得很简单,我怕再多说,泪水就要流下来了。我的努力,此刻能不能兑现成梦想的实现呢?我多想故作轻松地像准备好的底稿那样说,“If I do not get approved from this interview, I will go home as a good mother and teacher as well as a good wife, ha~ha~”,事实上,我只想到了电影《莫斯科不相信眼泪》,那个同样历尽艰难考学的年轻妈妈。一时间,伤心的情绪难以抑制。最后我说了些什么,天啊,我自己都不记得了,总之,都是自己内心最深处、最柔软、最朴实的一些独白吧。我只知道,老师们都和蔼地看着我,时而点点头,还不忘安慰和鼓励。
北师老师们的亲切和宽容,让我深切体会了一把什么是真正的“学为人师,行为世范”,木铎金声的百年传响,离不开这群可爱可敬的人和这方学术沃土的深厚底蕴。学术泰斗们面前,自己的渺小与脆弱相形见绌。我有太多的不足,太需要学习与沉淀。时不我待,考研日趋艰难的当下,在没有把握一定能被一志愿录取的前提下,争取更多的调剂复试机会才是当务之急。我没有歇息,继续参加其他院校专业的复试。
北师面试后,接着的一个星期,没有任何消息。一直犹豫着去不去上海参加华东师大周六的面试,在最后的周五下班后还是当即决定,去!修改、打印个人资料,临时买车票只有普通火车的坐票,赶上火车,庆幸车厢里人不多。摇摇晃晃的铁皮车厢里,从傍晚坐到第二天的天明,孤独的我坐着看书复习,可实在太累了,这段时间积累的奔波、劳累、恶补落下的教学工作,到此刻的坐下,只觉得身体疲乏、头疼难受,只好强迫自己在火车上和衣躺下入睡了几个小时。第二天五六点醒来,赶紧复习。七点左右到达上海,转地铁、一路导航到达华东师大已经是八点半。进校门处的花草修剪得很漂亮,春光倾泻,报到、等待、笔试、午餐、准备面试、忐忑不安。面试时,我是本组的最后一位。老师们很亲切,提问了几个有关个人教育经历方面的问题,比如传统文化的教学、作业布置、家长的参与、大数据管理,接着老师问我,你觉得从语文教育跨到教育管理,对你有没有意义?我大致从自己的班主任工作出发,粗浅地谈了谈。总之,全程都有轻松的笑声,让我很放松,敢于发表自己想说的观点。最后,老师微笑着递过来一张复印纸,用英文说,可以了,请翻译一下这段英文,说说大意就好。我看了下,大概是某篇学术期刊上有关教育方面的论文,边读边翻译。翻译以意译为主,老师们大概听了下你的英文水平,然后就告诉我,可以了。
走出大楼,面对阳光,阴影一扫而光。我告诉自己,你能来,敢来,有这样的机会来体验一番,就是成长。
我没有在上海停留,从校园出来,立马返程赶回家看家人和宝宝。在上海站等车,吃老妈馄饨的时候,接到了华东师大的拟录取通知,此刻距离面试结束还不到两个小时,惊异于华东师大的速度之快。辛苦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至少,可以在上海的985高校读研了,不是吗?于我,从211到985,虽拖延多年,但这条路终究还是走出来了,不是吗?接着又是一晚上的坐票,颠簸着,一路奔波,身心俱疲,但精神奕奕。
再往后,北师仍没有任何消息,而华东师大在催促我作决定,他们要公示拟录取名单,只能再给我 一天时间做决定。在北师不确定的录取结果和华东师大的非全教育管理中,我必须作出艰难抉择。父母倾向于后者,因为可以不丢掉有编制的工作去读研,我和老公倾向于前者,因为它是“双一流”高校的全日制硕士,是全国教育方面的No.1啊。最后,在北师方面仍然没有任何拟录取的消息到来之前,我决定赌一把,打电话婉拒了华东师大的拟录取。
我也犹疑过自己的决定。那段时间,心底两个小人儿经常打架。一个小人儿说,如果北师不录取你,你又拒绝了华东师大,你就成了天大的笑话;心底另一个小人儿就说,怎么可能呢?自信点,一定会有好消息的!于是乎,在两个小人儿打架的过程中又过了一段时间。
等到清明假期过后,换了个座机号码,终于打通了,得到了已在北师拟录取名单的肯定答复。那一瞬间,心痛得无法自抑。
北京和园青年旅社(文艺、干净,真心不错,小书桌上有我准备复试时伏案到深夜的身影)
面试前的预备餐,分量很足,猪蹄都把骨头剔出来了,满满一碗。物价不贵啊,加餐位费米饭纸巾什么的五十多块钱。
面试后准备滚蛋的这顿川味水煮肉,味道好,分量多,吃到撑。我还打包带走了一半。
(四)薛定谔的未来
也许多少年后在某个地方,
我将轻声叹息把往事回顾,
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而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
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美】罗伯特·弗罗斯特《未选择的路》
真实到来的北师拟录取消息从手机另一端传来的时候,接电话的手居然一阵发抖,紧接着心痛得无法自抑。曾经想象过无数次,在这一刻到来时,我将如何地“漫卷诗书喜欲狂”,却不曾想,现实中的场景,却完全与想象中的画面相反——耳边是走廊上学生的喧闹声,身心都安静不下来。我似乎应该欢呼,或者呐喊,甚至咒骂,然而,这只是我的设想。实际上,我什么也不想说。我只想轻轻地吁口气,叹一句,嗯,就这样吧。
长长久久的岁月,在凝炼得几乎滞固的这一年半里,我几乎不容喘息地完成了人生中的诸多大事。在无数次的否定、矛盾、否定之否定的内心纠葛中,人生逐渐在我脚下慢慢铺展开另一条道路。我从来不是一个果断而有行动力的人,犹疑寡断到年近三十的关卡,才开始像模像样地采取改变的行动。此刻,能出乎意料而又在情理之中地选择从头来过,这至少能说明,从来只向往安稳人生的我开始有所改变。其实,也不用那么慷慨激昂地为自己陈词赞颂,这种改变,多少带有平淡中的落魄逃离的味道,也是“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似的为逝去的八年苍白青春买单。我开始决定勇敢与无所畏惧地自我追求,开始选择折腾而冒险的30+的人生。或许,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更或许,我会在未来的人生中凄惨地跌跌撞撞、头破血流,彻底失去现世安稳。计划赶不上变化,薛定谔的未来,在我充满希望的起点处开了个玩笑。是的,我的代价惨重,很可能我的选择得不偿失,我的汗水付诸东流……如果不怕,那当然是自欺欺人的假话。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静下心来好好细捋,发现八年的教学生涯,没有换来值得一提的教学能力与成绩,却以现实的当头棒喝,把我一路颠沛流离般地打进高等学府。此刻的仓皇逃窜、丢盔卸甲、狼狈不堪,是平庸的八年职场回馈的一记狠狠的耳光,更是对自己无情的嘲讽!若要突围,若要改变,不破,如何立?哪怕负重前行,也得奋不顾身地前进。
人活一世,电光火石。蜗角虚名,蝇头微利,不是我的毕生追求。否则,立足职场,用心经营,也不是无法逾越的鸿沟似的彼岸胜利。天地蜉蝣,沧海一粟,人生可以有很多种可能性,毛毛虫效应在我身上已经由出现到麻木,自我认知开始出现了偏差。追随内心的声音,去远方,去求学,去体验,去思索,去提升。泰斗名师,良才知己,未尝不能拼搏出另一种惬意人生。
理想与现实,往往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作为女儿,在而立之年决定放弃铁饭碗,选择了风险与博弈,父母的反对声音很强烈。按爸爸的话说,他们支持我考研读书,但丢掉八年编制,这无异于是“壮士断腕”般的行为,“风萧萧兮易水寒”,你也想“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吗?我没有辩解,只是一步步走下去,平和而坚定地走下去。调档函寄来后,爸妈终于松口,说尊重我的选择,辞职就辞吧。我点点头,心里感到很难过。即将三十岁的我,没有让父母宽心,反而还需要父母为我担心和操劳,这可以说是我这些年的无能造成的后果。姑姨舅们,大多都认为我“不听话”,年纪大了还瞎折腾。女孩子嘛,应该追求稳定和舒适,在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情,一旦偏离了预定方向,统统称之为“不听话”“不懂事”,二姑甚至直接断言,你不会钻营,就算读了博士也没用……面对围攻,我能妄想向50多岁、大多思想已经固化的人群讲述“读书有用论”吗?不,我只能选择一笑置之或来一场“自救指南”。作为妻子,我将把家庭重担彻底撂挑子给老公。失去了我的工作收入,他将要承担所有家庭的开销,包括所有的房贷,原本较为宽裕的日子即将过得紧紧巴巴。尽管如此,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从备考以来,只有对家庭事务的包揽,对我的一路督促和鼓励。情义化作力量,精神上的支持,换来了最终的好结果。作为妈妈,我将愧对一岁半的小宝宝。我不能常陪伴她身边,逗她笑,也不能常牵她的小手,带她见识这个世界……这几年,她的记忆里,“妈妈”会成为一个寄托思念的名词,一个失去了温暖和色彩的词语。所谓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只是转瞬即逝的狂喜,更多的,是一个扮演各类角色的离职者理性地预测将来的事态发展、权衡当下各方利弊,尽可能地做出最优选。
“人生而孤独”。未来是赢来鲜花掌声,还是笼罩在失败的阴影中,没有谁敢保证,亦无人敢替你做此刻的决定。很多关键时刻,都只能由你一个人来面对和承担。“所有的伟大,都源于一个勇敢的开始”,读研,甚至读博,是自我提升的一段历程,却能以最大的程度和最快的速度成长为更好的自己。三十岁的人生,是重启,还是恢复出厂设置,甚至是死机,取决于你是否努力和拼搏。在荒乱的生活中,求一点上进;在青春的尾巴上,跳一曲生命的华尔兹,绽放。拥抱薛定谔的XX,每走一步,是自己坚定的心志与脚步。不忘初心,无问东西。要有最朴素的生活,和最遥远的梦想。即使明天,天寒地冻,路遥马亡。
后记
有朝一日,我会赢得整个世界
有朝一日,我将挽回我的损失
有朝一日,我将不停地将过去摔打
珍视我的人,你没有伪装
我将把血肉做成黄金,做成粮食
献给你们庄重与博大
爱我的人呵,我没有叫你失望
你们的等待,虽然灰冷而渺茫
但有朝一日,真相将大白于天下
辛酸所凝铸的汗水
将一一得到补偿
——戈麦《有朝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