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麦茬与霓虹的距离
麦茬与霓虹的距离
2011 年 7 月,皖北的七月,麦收的尾声像一场疲惫的落幕。林砚秋蹲在自家田埂上,最后一镰刀割下去,麦秸秆断裂的脆响里,混着他粗重的喘息。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里,涩得他睁不开眼,只能胡乱用满是泥土的手背抹了一把,反倒把脸蹭得更花。
“砚秋,歇会儿吧!” 母亲王秀兰提着水壶走过来,蓝布衫的后背全被汗浸成了深色,“剩下这点爸来就行,你下午还得赶火车去海城呢。”
林砚秋直起身,腰杆发出 “咯吱” 一声响。他望着眼前光秃秃的麦田,麦茬在阳光下泛着浅黄的光,像一片刚剃过的头皮。这是他从小到大最熟悉的景象,可今天看着,心里却满是仓促的告别。大学四年,他只在寒暑假回家,每次回来都觉得父母的腰弯得更厉害些,这次夏收,父亲林建国扛着麦子走两步就喘,咳得厉害时连腰都直不起来,他才真正意识到,家里早已经撑不起太多等待。
“没事,妈,割完再走也不迟。” 他接过水壶,猛灌了几口,凉水顺着喉咙往下滑,却压不住心里的焦躁。口袋里揣着的助学贷款还款通知单,像块烧红的烙铁 —— 三万块,对这个靠几亩麦子过活的家来说,是个能压垮人的数字。他必须尽快去海城找到工作,不仅要还贷款,还得给父亲抓药,给家里添点像样的家当。
傍晚时分,林砚秋终于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站在了村口的公交站。帆布包里塞着几件换洗衣物、大学毕业证,还有母亲连夜烙的十几个白面馒头。父亲没说话,只是默默帮他把包带紧了紧,又往他口袋里塞了一沓皱巴巴的零钱,加起来不到五百块。母亲红着眼眶,反复叮嘱 “在外面别省着吃饭”“别跟人吵架”,直到公交车开远了,还站在原地挥手。
林砚秋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的麦田一点点往后退,最后变成模糊的色块。他掏出手机,翻出之前查好的资料 —— 海城碣石镇,号称 “世界电子名镇”,上千家电子厂聚集在那里,到处都在招人。网上说 “东南西北中,发财来广东”,他想着,就算找不到太好的工作,至少能先找个包吃住的地方,把肚子填饱,把贷款慢慢还上。
火车颠簸了十几个小时,林砚秋是在清晨抵达海城火车站的。走出站台,潮湿的热气扑面而来,比皖北的干热更让人难受。他跟着人流挤上公交,往碣石镇去。车窗外的景象渐渐变了样,高楼越来越少,厂房越来越多,道路两旁的招牌上,全是 “电子元件”“精密仪器”“招工” 的字样,空气里隐约飘着一股淡淡的塑料味。
到了碣石镇,林砚秋先找了个十块钱一晚的廉价旅馆住下。房间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床,墙壁上满是霉斑,厕所就在走廊尽头,臭烘烘的。他把馒头拿出来,就着自来水吃了两个,算是早餐,然后揣着简历,开始一家家工厂跑。
碣石镇的主干道上,到处都是招工的摊位,招工人员拿着喇叭喊,声音嘶哑:“普工!普工!包吃包住,月薪四千!”“技术员!有经验优先,月薪六千!” 林砚秋挤过去,把简历递上去,笑着说:“您好,我是工商管理专业毕业的,想找个管理岗或者储备干部的职位。”
招工的人扫了眼简历,又上下打量他一番,嘴角撇了撇:“管理岗?小伙子,没经验吧?我们这管理岗都要五年以上经验,你刚毕业,还是先从普工学起吧。”
林砚秋不死心,又跑了几家工厂。有的工厂连简历都没看,直接摆手:“我们不要刚毕业的,不稳定。” 有的工厂倒是愿意聊两句,可一听他要找管理岗,就笑着说:“我们这储备干部就是个名头,还不是得在车间里干,跟普工没区别,月薪三千五,你干不干?”
他连着跑了三天,脚都磨起了泡,简历投出去几十份,要么石沉大海,要么就是让他去当普工。第四天早上,他揣着最后几个馒头,又去了镇中心的招工市场。太阳越来越大,他蹲在树荫下,啃着干硬的馒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 大多是跟他一样背着行李的年轻人,眼神里满是期待,也有不少人跟他一样,拿着简历四处碰壁,脸上满是失落。
“东南西北中,发财来广东吗?” 林砚秋咬着馒头,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委屈又无奈的感慨,“我怎么找份工作就是这么难?” 他不是看不起普工,只是觉得自己读了四年大学,学的是工商管理,要是连个跟专业沾边的工作都找不到,不仅对不起自己的学费,更对不起父母的期望。可现实就摆在眼前,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少,馒头也快吃完了,再找不到工作,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第五天,林砚秋走到一家叫 “盛达电子” 的工厂门口,看到招工启事上写着 “招普工,包吃包住,月薪四千,可预支工资”。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招工的是个中年女人,姓刘,看了他的简历,又问了几句基本情况,然后说:“我们这车间挺累的,每天要站十个小时,还要加班,你能扛住吗?”
林砚秋攥紧了拳头,点了点头:“能扛住。” 他现在没资格挑挑拣拣,先稳住脚跟再说。
刘姐领着他去宿舍,宿舍是六人间,上下铺,靠墙放着几个旧衣柜,地面扫得还算干净。“你住下铺吧,行李先放这儿。” 刘姐指着靠门的下铺,“等会儿去食堂领饭卡,今天下午就去车间报道,跟着王师傅学,他是老员工,人挺好的。”
林砚秋放下帆布包,看着空荡荡的床铺,心里五味杂陈。他拿出手机,给母亲发了条短信:“妈,我找到工作了,包吃包住,您别担心。” 发完短信,他坐在床沿上,摸出大学毕业证,看了一眼封面,又默默塞回包里。
下午,林砚秋跟着王师傅进了车间。车间里灯火通明,机器运转的轰鸣声震得人耳朵发疼。流水线上,工人们穿着统一的蓝色工装,低着头,手里的动作飞快,一个个电子元件在他们手里组装成半成品。王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手上布满老茧,说话带着浓重的广东口音:“你先看着,我教你怎么装这个电容,装的时候要小心,别装反了,不然整个产品都废了。”
林砚秋站在旁边,认真看着王师傅的动作。王师傅手把手教他,他学得很用心,可刚开始的时候,还是经常出错。要么把电容装反,要么没按紧,导致流水线上的产品堆积。组长过来催了好几次,语气不太好,他只能加快速度,手指被元件划得生疼,也顾不上擦。
晚上加班到十点,林砚秋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室友们都已经回来了,正在聊天。他简单洗漱了一下,躺在床上,浑身酸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他想起白天在车间里的场景,想起自己说的那句 “找份工作怎么这么难”,心里一阵发酸。
可他又想起父母的眼神,想起那张助学贷款通知单,心里又硬了起来。包吃包住,月薪四千,虽然累点,至少能攒下钱。他想,先在这儿干着,等攒够了钱,有了点经验,再慢慢找管理岗的工作。毕竟,他学的是工商管理,总不能一辈子在流水线上拧螺丝。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帆布包上。林砚秋闭上眼睛,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林砚秋,加油,只要不放弃,总会有机会的。碣石镇的夜晚很吵,机器声、人声混在一起,可他却慢慢睡着了,梦里,他站在一间宽敞的办公室里,手里拿着文件,正在跟员工开会 —— 那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也是他咬牙坚持下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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