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水兽问我能不能参加他来年开春的婚礼时,正是广州闷热潮湿九月,Bread的《Aubrey》若有若无的在耳边回响,和着繁华都市近郊的虫鸣声,像是制造了一个时间漩涡,难以抗拒的引力将你牵引至时光的角角落落。
那一刻我很想抽烟,打开电脑桌的抽屉才记起,我已经开始了第三次戒烟有几个月了。“……烟有什么好抽的,你吃糖还有甜味,抽烟只会呛人”水兽高中时对我说的这句话恰到好处的在心里响起,我关好了抽屉。
我是怎么了?应该开心与祝福的事,我却明显带着惆怅与彷徨。
我忽然很想写点什么,在电脑上输入了《目送与祈福》的文档,只写到第三段便写不下去了,从此这个文件成为只有个匆匆开头的残品留在电脑的二进制数据里。
叙写并不是为了铭记与歌颂,有时只是感情的堆积,需要一个现实的出口。于是,我又很想讲一讲,水兽的故事。
02
“我是一个很忧郁的人!”中午放学时,水兽和我一起走下大门口前的坡时,他不止一次的这么对我说,煞有介事的认真,嘴角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很是怀疑。
水兽总是闷不做声的坐在教室一角,只是在月考、中考、终考的时候神奇的出现在成绩的前几名表明自己的存在,又或者是在午休后上课铃声响之前的几十秒钟之内,准时的迈着淡定而快速的步子迎着全班人的目光走进教室。
所有人都相信水兽是一个很闷的人,惟有我知道,他会细着嗓子、拉长那原本就瘦的快断的脖子凑近我,强作专注、深情的唱着那个时代流行的情歌,那个突出的喉结随着他的歌声颤动着,格外显眼。
2003年很不起眼,离高考还很远,离十八岁还很远,我们依然略显简单的生活着。
03
高三时,我开始抽烟。
班主任在讲台上极为确信的说,在这节骨眼上每天晚上还在12点以前睡觉的人是对自己不负责任的人。
为了对自己负责,晚上困倦的时候我开始尝试抽烟。一开始只是提神,后来渐渐觉得吸烟成为一种需要。
那时,抽烟被认为是不良少年形象的标配,遭到父母与学校的禁止,会被女生排斥。我只是躲起来抽。
水兽对此很困惑,但也想探究烟从口中吸入时的感觉,我给了他一根,他吸了一口就扔了,“真搞不懂你,烟有什么好抽的……”。
周六晚上以及周日下午是每周仅有的闲暇时光。
周六吃完晚饭,跟随夜练的人群,沿着公路,爬附近的山是我与水兽固定的消遣。他家在山门附近,到达他家附近汇合再爬到山里某个固定的点,有时我们从头至尾都没说过几句话。一开始觉得尴尬或是压抑,我不时找话题,渐渐的我也习惯了。
“明天下午我们去哪?”他问我,策划周日下午空闲时间的去处。
“随便坐上一辆公交车,到终点站可好?”
水兽惊异而欣喜的看着我,他并不知道,他在周记里写着他喜欢一个人在周末时坐一路公交车,漫无目的的到达终点——这种小情调让我讶异,那也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一种孤独的意境。
04
水兽对我说,无论高考结果怎样,他都会接受,他不愿再经历一个高三,那太痛苦了。
他去了成都的一个大学,而结果并不如意的我选择复读。
水兽不爱喝酒,但是能喝一点,一喝完,他的脸会一直红到脖根,这是在我十八岁生日的晚上验证过的,那天下晚自习,我们把身上所有的钱凑到一起,买了两瓶啤酒,几包下酒的食物,坐在学校附近的草坪上喝了起来,很专注的喝,偶尔说上两句,喝完时,借着附近楼上的光亮,我看见了他红到脖根的脸。
那个于我而言有点难堪的暑假快要结束时,水兽说想要喝酒。
我们在他家附近的超市买了酒,下酒用的熟食鱼,然后随便坐上了一辆经过的公交车,一直到了城效的小河边。
平分了食物,沿着河边的土路,一边喝一边走。那天,我们走了很远。回来时已经很晚了,我下车的时候,他对我说了声——好好考!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神情有点尴尬,我知道,他不习惯说这种话——这显得矫情。
05
水兽的大一时开始了抽烟。
放假回来时,他娴熟的从口袋里拿出了烟叼在嘴里,用火机点燃,烟头燃起的红光和弯弯扭扭的烟柱让他的脸成了略显刺眼的背景。
“你不是不抽烟的么?”
“在寝室,无聊的时候抽了两根,然后就习惯了,无聊而已。”
……
“什么朋友啊,关键时刻都不见了”——这句话是他后来的女友May告诉我的,他是在说我。
“大学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美好。”他对我说,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在开解自己。
他跟我说起了他喜欢的姑娘。
他说,他从来没有跟一个女孩讲过这么多的话,即使从晚上讲到第二天早上,也讲不完。可是,她有男友。她的男友深爱着她,尽管两地分隔,而她已不再爱他。于是,他们陷入了三角的苦苦纠葛。
我还不太懂他的痛苦,因为,我还没有深爱过一个不该爱、不适合爱、不能爱的人。
06
水兽正式的女友是阿May,他告诉我阿May跟他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同班同学时,眼睛闪烁着少有的光亮,仿佛在说“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缘份”。
南方冰灾的寒假,高中时经常一起爬的山满是积雪,我们相约一起爬山,爬到一块积雪保持的完整的地方时,他停了下来,小心的蹲了下去,细心的在雪地上画下了一个桃心,将自己的名字写在桃心的左边,阿May的名字写在了右边,然后起身从不同的角度拍照。
那一刻,我深信,阿May一定是一个善良而美丽的姑娘,所以才会让一个自称“忧郁”、在大多数人面前寡言少语的人,变得如此细心柔软。
毕业后,阿May跟着水兽从成都回到了我们的一起长大的山城,开始计划新的生活,虽不见得顺利,但总算是按计划进行。
我毕业后去了靠海的南方城市。工作异常忙碌,难得回家一次。但若是回家,必然会去找水兽。或是一起吃宵夜,或是一起K歌,开始成年人的消遣方式。
那天,我们吃完晚饭,还很早,他突然提出要一起去网吧,我诧异的问他,去网吧做什么。
“好久好久没有一起去网吧了,进去一起坐坐,打打牌也好。”
我嘴上说无聊,但早已迈开了去往最近网吧的步子。到网吧坐下,开机,我们忽然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磨蹭了半个小时,只得离开——我们都已不再是那个在网吧玩游戏,闻着脚臭、烟味、泡面味等多种味道也能兴味昂然的少年了。
我们决定去喝酒。就像我十八岁生日的那晚那样,几瓶啤酒,几包熟食,找一块安静的草坪,不一会就有了醉意。
我问起了他和阿MAY的婚礼。
水兽沉默半晌,拿起酒瓶一口气喝了好几口,脸和脖子瞬间红了。
“没做好准备?”
“算是吧,也不是,只是觉得,结婚好像意味着一些东西会被改变,意味着一些东西会在那一刻宣告结束,于是很害怕,不想去结束一些东西,不想去改变。”
……
07
九月,当水兽问我有没有空参加他的婚礼时,我能感受到,他很想让我见证他的婚礼。
问及怎么想通要结婚,他没有回答我,反倒是阿May告诉我,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涉及到了户口之类的问题,阿May对我说这些时带着一点埋怨,她说,他还是个长不大的少年,把自己当孩子。
水兽结婚时,我从工作的地方连夜赶火车回到我们生长的城市。
跪在阿May面前念誓词的水兽,哽咽起来,阿May怕他妆花了,不停的小声提醒,别哭,别哭。
我反倒哭了。
我了解他在九月时告诉我婚讯时我的惆怅与彷徨,也明白他口中说的有一些东西不想结束,不想去改变,也懂得阿May口中的那个“把自己当孩子”。
那一瞬间,某一段时光至少在水兽身上已经消失殆尽,属于我们的某个年代,以一种喜庆的方式结束了。
未来并不是不好,只是过去的美好仍令我们不舍。
只是,就如同我们多年后一起走进网吧坐下来感到无所适从的那样,过去的就已过去。大部分事情,一生只有一次,只能被忆起,不能被还原。
08
本文别名《目送与祝福》。
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或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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