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散后,虞清妩故意放慢脚步,落在人群最后。她指尖摩挲着袖中那枚半月形玉佩,冰冷的玉质已被她焐热。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虞小姐留步。"
一道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虞清妩背脊一僵,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时已换上恰到好处的惊讶表情:"裴大人?这么晚了,有何贵干?"
裴玄瑾站在廊柱的阴影里,月光只照亮他半边脸庞,更显得轮廓锋利如刀。他眼中翻涌的情绪让虞清妩想起前世他们最后一次相见时,他也是这样看着她——仿佛在凝视一个即将永远失去的珍宝。
"那支剑舞,"裴玄瑾声音沙哑,"是《霓裳》第三转的变调。"
虞清妩心头一震。《霓裳羽衣曲》早已失传,前世是她偶然在裴家古籍中发现残谱,与裴玄瑾一同补全。今世他们素不相识,他不可能知道。
"裴大人说笑了,不过是寻常剑舞罢了。"她故作轻松,袖中手指却掐入掌心。
裴玄瑾向前一步,整个人暴露在月光下。他比虞清妩记忆中更加憔悴,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许久未曾安眠。"清妩,"他直呼其名,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也记得,是不是?"
这一声呼唤击碎了虞清妩所有伪装。前世他也是这样,在无人处温柔唤她"清妩",却在最后将她推入深渊。
"记得什么?"她冷笑,猛地从袖中抽出那枚玉佩,"记得这个吗?"
玉佩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正面雕着比目鱼,反面刻着"永结同心"四字。这是前世裴玄瑾亲手为她系上的定情信物。
裴玄瑾瞳孔骤缩,伸手欲接:"这玉佩怎么在你——"
"啪!"
虞清妩狠狠将玉佩摔向地面。玉碎之声清脆刺耳,碎片四溅。几乎是本能反应,裴玄瑾扑上前去,徒手接住了最大的一块碎片。
鲜血瞬间从他掌心涌出,顺着碎玉边缘滴落。有几滴溅在虞清妩绣鞋上,像极了雪地红梅。
"你——"虞清妩没料到他会有此举动,一时怔住。
裴玄瑾却恍若未觉,只是死死盯着掌中染血的碎玉。月光下,奇异的事情发生了——血珠在玉面上蜿蜒流动,竟渐渐组成几个小字:"龙鳞现,虞门危"。
"这是什么?"虞清妩凑近看去,心头大震。这字迹分明是她父亲的!
裴玄瑾同样震惊,但他很快收敛情绪,迅速将碎玉收入怀中:"此处不宜久留,明日午时,醉仙楼天字房见。"说完,不等虞清妩回应,便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虞清妩呆立原地,手腕内侧的囚印突然灼痛起来。她下意识按住印记,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虞小姐好兴致,夜半与人私会?"
虞清妩猛地回头,只见三皇子周景宸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手中把玩着一块玉佩碎片——正是刚才她摔碎的那枚。月光照在碎片上,虞清妩赫然看清上面刻着与她梦中囚室相同的锁链纹路!
"殿下说笑了,"她强自镇定,福身行礼,"不过是偶遇裴大人,寒暄几句罢了。"
周景宸似笑非笑,指尖摩挲着那块碎片:"是吗?那这玉佩...可惜了。"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地上其余碎片,"听闻裴大人素来冷情,今日竟为接一块碎玉不惜自伤,倒是稀奇。"
虞清妩背后沁出冷汗。周景宸何时来的?看到了多少?她正欲开口,忽听远处传来青杏的呼唤。
"小姐!原来您在这儿,侯爷正找您呢!"
周景宸见状,优雅地退后一步:"看来本宫耽误虞小姐了。改日再叙。"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回府的马车上,虞清妩心神不宁。父亲见她面色苍白,关切道:"可是累了?今日你舞跳得甚好,九皇子对你青眼有加啊。"
虞清妩勉强一笑:"父亲过奖了。"她犹豫片刻,试探道,"父亲可曾听说过'龙鳞'二字?"
镇北侯闻言脸色骤变:"你从何处听来这个词?"
"偶然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觉得新奇..."
"以后莫要再提这两个字,"父亲打断她,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尤其是在外人面前。"
虞清妩低头称是,心中疑云更甚。父亲的反应太过异常,再加上玉佩上显现的密文...难道虞家灭门真有什么隐情?
回到闺房,虞清妩屏退下人,独自坐在妆台前。她取出胭脂盒下的暗格,里面藏着一枚小小的烙铁——这是她命人按照梦中囚印的样子打造的。
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将至。虞清妩解开衣襟,露出锁骨下方的一片肌肤。她将烙铁在烛火上烤热,深吸一口气,正要按向肌肤——
"砰!"
窗户突然被狂风吹开,一道黑影闪入。虞清妩还未来得及惊呼,手腕已被牢牢扣住。
"你在做什么?"裴玄瑾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他浑身湿透,显然是冒雨而来,眼中怒火比烙铁还要灼热。
虞清妩挣了挣,没能挣脱,索性冷笑:"裴大人夜闯闺阁,传出去不怕坏了名声?"
裴玄瑾不理会她的讥讽,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烙铁上,脸色瞬间惨白:"这是...囚印?"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要给自己烙下囚印?"
"怎么,裴大人心疼了?"虞清妩讥诮道,"前世你亲手给我烙下这个印记时,可没见你手软啊。"
裴玄瑾如遭雷击,扣着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我从未...那不是我..."他话未说完,突然闷哼一声,另一只手捂住胸口,表情痛苦至极。
虞清妩愣住,只见裴玄瑾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那里赫然有一个与她梦中一模一样的囚印,只是颜色更深,边缘已经结痂,此刻正诡异地泛着红光!
"这是..."虞清妩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裴玄瑾苦笑:"你每靠近烙铁一寸,我这里就如火烧般疼痛。"他松开她的手腕,轻触自己的印记,"这印记...是我们之间的羁绊。前世你被烙下囚印时,我这里也出现了同样的印记。"
虞清妩脑中一片混乱。她一直以为前世的囚印是裴玄瑾所为,是他背叛的证明。可如果他也有同样的印记...
"我不明白..."她喃喃道,手中的烙铁"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裴玄瑾上前一步,想要解释,窗外却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那是裴家暗卫的警示。他脸色一变:"有人来了,我必须走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这是止血药,明日...小心九皇子。"
话音刚落,他已跃出窗外,消失在雨幕中。几乎同时,门外响起青杏的声音:"小姐,您没事吧?奴婢好像听见动静..."
虞清妩迅速整理好衣衫:"没事,只是风把窗户吹开了。"她看了眼桌上的药瓶,鬼使神差地将其藏入袖中。
青杏进来关好窗户,忽然抽了抽鼻子:"奇怪,怎么有股血腥气..."
虞清妩心头一跳,这才发现地上有几滴未干的血迹——是裴玄瑾手上伤口滴落的。她不动声色地用脚蹭去:"许是你闻错了,快去歇着吧。"
待青杏退下,虞清妩取出药瓶,发现瓶底刻着一个小小的"瑾"字。这是前世裴玄瑾给她送药时惯用的标记。她摩挲着那个字,心乱如麻。
窗外雨声渐歇,一轮残月从云层中露出。虞清妩解开衣襟,看向镜中自己锁骨下方——那里虽然没有烙印,却已经泛红发热,仿佛真的有一个无形的印记正在形成。
她想起裴玄瑾痛苦的眼神和胸前的印记,又想起玉佩上父亲的字迹...前世的真相,或许并非她想象的那样简单。
明日午时,醉仙楼。她必须去见他,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