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字路口,是人们看疯子,还是疯子看人们。
在外上学,也就寒暑假能回一趟家,虽说一个学期也不长,不过,由于快递业的高速发展,每次回家都感到街道上的店铺愈发荒凉,和朋友一起闲逛时,总是感叹这家乡怕是要一天不如一天了。
暑假刚回到家,奶奶就和我说十字口那来了一个疯子,天天就睡那,那帮城管都把她的行李扔走好几回了,那疯子回来又蹦又跳,又哭又叫,过段时间就又给找回来,继续住那。听罢,我不禁心生好奇,这个疯子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没有人管呢?可这也只是想一想,过会儿就忘记了,不再去理会这个疯子。
一天早上,和奶奶去晨走,路过了十字路口。奶奶叫我看那个一直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铁箱子哪里,说那个疯子就一直住在那。本来还是挺好奇这是个什么样的疯子,但当我看到她的“床”时,便没了兴致,只想快点离开。她的“床”就是那个铁箱子,她的被褥是不知从哪弄来的破棉被加上一层塑料布,地上还有她的饭,可能是哪个好心的小贩给她的卖不掉的烂了得瓜。即使是夏天,黑龙江的夜晚依旧是冷的,早上更是潮的。清早的树枝上尚有着水珠,何况是那一层灰色的塑料布。当我想要逃离时,听见奶奶说:“这疯子今天没在呢,之前总能看到她在这睡觉的。”听到这,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张“床”,对奶奶说,“以后别总来看热闹。”
自此以后,每当我经过十字路口时,我总是不想却又禁不住的望向那张“床”,有时我能够看到那个疯子,有时我只能看到一群围观的人。但无论看到什么,我总是迅速回过神来,转身逃离。
开学了,便走了,十字路口的疯子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在我记忆中消失了。当再次放寒假的时候,回到了家,我又听到了关于她的消息,而这次的消息似乎更有谈点,这个消息就是,她怀孕了。
这消息一出,方圆百里无不震惊,其中最广为流传的一个版本是,一个外地打工的男子(俗称“站大岗的”)将她的肚子搞大的,并且已经找到了那个男人,并且男人已经答应养她和肚子里的孩子了。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刚开始是觉得这个社会真是险恶,这帮男人竟然连一个疯子也不放过,但又转念一想,要是这个男人真把她接回了家,岂不又是一件好事。但是没过多久,有听我妈说,那个女人压根就没怀孕,就是这帮人瞎传的,人家就是有病了,胃积食,才显得肚子大了,说是上面来人带她去看了,看之前还洗了个澡。渐渐地。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女人果然没什么异样,还是和往常一样过活着。
高考结束了,回到了家,惊讶的发现,女人还在。她在这里已经有了一年半了,仿佛已经成为了十字路口的标志。但是至今当我路过那个“床”时,我仍不敢多看一眼,却又忍不住要看一眼,然后匆匆逃离。
从“怀孕”时间起,我便总能想起她,想起她的“床”,想起她的“房”,想起众人的议论的身影,甚至想起我从未看到的她被扔掉行李后的哭喊。我总是想起,却又不愿想起,就好像我总是想看,却又总是逃离一般。
我可怜她,我同情她,我可怜她睡在冰冷潮湿的铁箱上,可怜她以天为顶,以空气为墙,我同情她无家可归,饱受欺凌之苦,同情她在假惺惺的围观人群中傲然孤立。我又总是恨我自己,恨我的怯懦,恨我的无用,我不能也不敢像电视中那样过去和她说话,给她换衣,带她吃饭,我也不能冲到前去冲那些围观的人大喊,都给我滚开,我不能,我不敢,我只能在心里大喊,我只能在心里愤怒,然后灰溜溜的仓皇逃去。我只是个刚高中毕业的普通人,我的父母也只是个普通的生意人,我的家里也没有那些高官小吏,我无钱无势,无勇无谋,我只能像路人一样,无数次的走过那个十字路口,无数次的默自慨叹。我能做的只是在心里祈祷,祈祷那些坐在办公室里领导、书记,闲来无事的时候能够来家乡这最“繁华”的十字路口瞅一瞅、看一看,看看这张“床”,瞧瞧这栋“房”,不要等到那天在爆出个惊天消息的时候,再去带她检查,再去带她洗澡了。
十字路口,红绿灯旁,最繁华的街,最冷漠的人,一群人围观一个疯子,一个疯子嘲笑着一群人,嘲笑着只懂讥讽、只懂观看的人们。
一个学子看到一个疯子,心里尽是慌张;一个疯子看到一个学子,眼中尽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