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天启之歌》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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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份的末尾,夏天还没来。

下过雨后,地面的湿意四散开,轻易的攀上六楼阳台,和早起的风间打了个照面。

风间冻得抖了一下,皱眉回屋加了件外套。天气预报说这周末将是持续的雷阵雨,迎合着此刻外面阴冷的寒风和灰白的天际,让人轻易料想到一个被雷阵雨笼罩的惨淡周末。

没有什么预兆,雨在周六的早晨停下。它何时再落,恐怕天气预报也不能精准的断言。风间突然做了个决定,也没有什么预兆,他想去海边。

念头一起,就再也抑制不住。风间其实是个谨慎而非随性的人,但只要做了决定,却也不会犹豫不决。

没做什么准备,他带了速写本,带了伞,趁着家里没人迅速的出发了。

下楼的时候他在想,倘若自己告诉老妈想去海边,一定会被她絮絮叨叨说上半天。而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偷偷做了坏事又溜之大吉一般,莫名的有些雀跃。

要看海,得坐车去隔壁的水湾市,大概两个小时的车程,其实成本不低,但也不是不能接受。风间在楼下买了个面包,坐公车去了大巴站。无论公车还是大巴车,乘客都格外稀少。风间坐在车的后排,戴着耳机望向窗外时,有些出神。

那时候雨还没有落,风吹动街旁一切可摇曳的东西,但树叶窸窣声,车群鸣笛声,人流喧闹声,风间都听不到。耳机里放着才缓存好的英文歌,风间感受着整个黯淡下来,相较于平时,色彩更灰暗的世界,感受到了一些静谧。

只是还是有些冷,风间拉高外套拉链,嘲笑自己。

好在水湾市也没有下雨,只是天阴沉的浓郁,好像憋着什么一样。风间有些惊喜,转车到了海边时,已经是中午了。

在海边的小店解决了午饭,风间在后滨和林间之中找了处地方坐下。耳机里的音乐被浪潮反复的杂音掩住了,咸涩的浪潮味不断,风间睁大眼睛看向海天连接线,不一会眼睛就酸涩得红了。风间只好抽抽鼻子埋下头。

好受些了吗?风间问自己。

但他回答不上来。他从包里摸出自己的速写本和笔,发现在风中被吹得意识模糊的自己,根本下不了笔写点什么东西。倘若不按着本子,那翩飞的页角恰似自己现在凌乱的心绪。

这段时间班内为准备学园祭的节目,策划了一个舞台剧,而风间则被推出来写剧本。就是这个剧本,让风间难受了好些日子,让风间突然奇想,想感受下不平常的体验。于是在阴雨天气来到邻市的海边。

不仅仅是因为找灵感,还是为了缓解自己糟糕的心态。

意思是,不仅仅是因为写剧本这件事本身有难度。也是因为风间被推出来写剧本这件事,让风间有些不舒服。

风间一度认为自己是边缘人,因为成绩奇差,所以在班内没什么发言权和存在感。本身也是安静平和的性子,渐渐的好像和班上没什么关系,只是充当在集体合照中排在边缘的、作用是填白的无脸背景板而已。

成绩极差的自己在一切以成绩说话的班级里位子极低,风间是有所自觉的,他并非不满这样的现状,而是泰然处之,心平气和的理解并接受的。

只是最近,因为学园祭的到来,班级内有了需要要做的工作,都是些大大小小与成绩无关的琐事。可能有些工作需要有些个人能力才能完成,比如剧本的创作,但大部分的工作都是简单的小事。这些工作在班内一经发布,风间莫名其妙就独揽了大部分。

在因为各种活动策划,工作总结,申报材料而独自忙碌的夜晚,风间都曾有过懊恼。一方面,他为自己有能力处理这些事情,从而能在班内得到承认这一事而开心;另一方面,他也因为这些全部集中推脱给自己,因而根本干不完的琐事而心焦力卒。

虽然不是班干,也明明不是班级里的什么重要人物,此前甚至在班级里没有什么存在感。但因为有各方面的能力,又任劳任怨工作仔细,突然成了班内为接下来活动进行准备的中心。风间在异常感下接下工作,又勤恳的完成。

但独自写一份企划和大家一起讨论一套方案,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在混迹在班干之中,和大家一起聊接下来的工作时,风间依旧体验到了距离感,不仅仅是提议没什么反馈,说话没什么分量这样。而是风间确切的意识到,这帮家伙对活动并未走心。

虽然大家汇聚在一起,说是为了接下来的活动进行准备,说是讨论一套工作方案。但这帮人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正题没说两句,接着聊起了各自圈子内感兴趣的话题。在风间抱着记事本还没有写上几个字时,大家已经聊开了,完全像是平常懒散的课间。这让风间感到格外的尴尬,他插不上话,也根本不想和他们去聊那些跟工作根本没关系的话,但自己又没有底气去提醒或制止大家。在风间静静的坐着,为了等待而在记事本上图画时,心理不可抑制的涌起了气愤。

事后想起来,那一幕就像是自己穷尽心力想要融进班内的顶位种集体失败一样。可是明明是这帮人把琐碎而麻烦的事务推给自己,强行把自己拉进这次因为工作而凑起来的圈子里的。风间因那种想得到承认的心态而焦躁懊恼。

在那天夜里,风间依旧坐在电脑前画着班级活动的宣传单,从版面设计,到文字内容,图案选择,全部的宣传单内容都是风间独自裁定。虽然好像是坐拥了全部权利,完全操手一项任务,但风间不高兴。虽然反反复复的提醒自己,自己只是一颗螺丝钉,抱着这样的心态,完成了太多的工作。但那一夜,风间第一次对于自己与班干们的合作产生出了“利用”这样的想法。然后,再也抑制不住。

经过最近一系列得不到良性反馈的工作,风间开始思考,到底是自己太敏感易怒,因工作压力才心生不满;还是自己确确实实做着毫无意义的事,自行揽下了一堆吃力不讨好的蠢事。

随着活动日渐渐的逼近,风间渐渐有了一种错觉。这个班级,好像一条运行正常,驰骋在道路上的列车。同学们在车厢内畅玩,聚在一起因为彼此在身旁做同样的事,因为列车的前进而开心和雀跃。但风间独自一人站在火车的操作室。他不能让列车失控停下,所以只好独处在操控室,远远的眺望或者聆听出车厢内大家发出的欢呼声。明明只是远远的观望,明明与欢乐源没有什么联系,偏偏风间此时却要对这片欢乐负责。

因为活动准备的实在太顺利,好像提出的议程都在确切的完成进行着。终于,班上有了新的企划,就是一场舞台剧。

风间当然确切的提出了舞台剧的难度,但班长轻轻柔柔的拍着风间的肩,说着“不要轻易否决他人的意见啦~”“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你也要相信你自己嘛!”这样的话,将风间逼到了死角。

最后,不出意外,在班长弯着腰仰着脑袋,用湿湿的可爱的大眼睛扑簌两下便直直盯着自己的状态下,风间接下了写剧本的工作。

周围的人都笑了,旁人打趣道,“风间真是温柔啊。”

这个“温柔”的意味,风间品味了许久。

那之后,就是不断查阅资料文献,翻看过往舞台剧本的一段时间了。风间不想接这个工作,但既然接到了,就不甘于最后说自己做不了。

直到来海边的前一夜,风间其实东拼西凑,从自己收集到的各式舞台剧本上抄来了一部剧本。遣词排句尚可,矛盾冲突也有,主题立意突出。只是太规范,太中规中矩了,没有新意,不够有趣。

如此一部普通的剧本,为何不在网上随便找呢。而且,既然舞台剧对于班上的同学们没有什么意义,出演这部舞台剧也不会觉得有意思的吧。

实在是接到了一个烫手山芋,风间已经预感到无论怎么做自己都不会感到满意了。

但风间不会怀疑自己,他也不希望别人会怀疑自己,就算是再别扭的合作关系,再难堪的表现机会,有如此难得的机会,风间无比想要证明自己。

所以在反复修改润色那部中庸普通但规范流畅的剧本和重新寻找灵感写一个有趣的故事之间,风间选择了后者。今天来到海边,风间想找一个故事,也想找到自己,他怀揣着太多的想法,一个人于寒风中坐在海边面对着不平静的大海。

但他良久没有动笔,直到抽了抽鼻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于是风间起身,抓着自己的包和mp3,转身离开了海滨,往海边小屋那一片服务区走去。

因为是特殊天气,各式小店虽然开着,但没有什么游客。风间挑了一家饮品店,点了一杯特调甜咖啡,调了一个宽阔面潮海的位置坐了下来。

直到此时都还没有什么思路,不是是不是因为海风吹拂,脑袋却隐隐作痛了起来。风间抓着手机发了一会呆,店里突然又来了一批客人。风间抬头看去,是一批同行的学生,七八个左右,聊着天进了店,点了喝的之后开始找位置。

风间坐的是大桌子旁的一个位置,三两个学生坐到他对面之后,风间才发现他们并没有要分开坐的意思,剩下的学生们搬了椅子汇聚过来。风间便抓了自己的咖啡和包,起身离开位置,换到了旁边角落的一张小桌子上。

在与一名抱着椅子的女孩擦身而过时,风间清晰的听到她道谢声,自己却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而后喝着咖啡,在速写本上写写画画,时不时瞟一眼那边玩闹的学生们,风间安静的写着自己的东西,静下心来不再多想,安静的构思一个故事,沉静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大概下午四点左右,风间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脖子,起身收拾东西,打算回家了。他离开之前,再要了一杯热饮,带着离开了海滨。那个时候已经下起了雨,雨珠在地上弹起,蒸腾出片片水汽,风间虽然反复回头,却渐渐看不清了海。下起雨之后,好像世界都起雾了,确实冷冽,但却让人精神,一切都清爽和廓净。

返程大巴上,风间带着耳机靠着窗,透过光彩艳丽的水雾玻璃看向外面,看着熟悉不熟悉的风景在玻璃外失真,流离成片段的色彩,却迟迟没有睡意。

他突然又想起那群打闹在一起的学生们,整个大巴上都没有什么人,十分空旷,风间坐在最后排,看看车厢又看看窗外,突然有些寂寞。

独自来海滨的一天,没有什么收获,关于新的剧本,没有想到什么新奇的点子,对于自己的处境,也没有来得及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只好在回程的车上,给自己加油打气,强行叫自己想开,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先专注眼下的事情。

而这场短途旅行上的一切,无论街边的温度,海风的气息,雨水的聒噪,风间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之后,意识到也无法记录在剧本里。

他于是决定让这一切都消散,就当今日是不存在的一天好了。

而此时此刻,他包里的手机却震动起来。

掏出手机之后发现是椰香的电话,风间笑起来,接了电话说“喂。”

椰香在电话那头发出懊恼的声音,“你在干嘛啊,你在哪儿啊,两天没见你人了,你不回家的吗?”

风间失笑,“回,已经在回了。”

椰香说,“那刚好我两吃火锅,老妈今晚不回家的,你多久到啊?”

风间说,“两个小时。”

“喂!”椰香道,“我很饿的啊。”

“喂!我也很饿的啊。”风间学着她的语气道。

那边椰香没有挂电话的意思,应该是刚回家,一边检查冰箱里的食材,一边给风间打的电话。她絮絮叨叨的说了自己今天在学校彩排节目的事情,知道了风间去水湾市看海之后又埋怨他不带上自己。在确定了风间下车直接回家,而她等会去买菜后先在家煮火锅的计划之后。风间开口提到自己剧本没写完,工作不顺的事。

椰香说,“啊?我觉得你这几天状态很好啊,有点事干挺好的嘛。比起你成天宅在家和泡在图书馆好多了。”

“而且看你专心致志的干一件事情,总觉得久违了呢,你既然做得这么投入认真,自己开心满意就好,何必一定要去确认别人的反馈呢。”

“更何况,你的确是只要想做就能做的好的人嘛。”

风间听到这里红了眼眶,咧开嘴角嘲笑自己,看向窗外转移注意力。

椰香是风间的家人,两人此前可没有什么温馨的互动和油腻的话语,多是互呛互相调侃。虽然确实彼此互相关心,但此番这样直白的鼓励对方的话,风间是第一次听椰香说。

可能她确实知道自己急迫的需要肯定吧,可能她也隐约有些在意自己最近反常的状态吧。

不过椰香说的没错,风间觉得,证明自己和得到肯定之间,不一定必须得画上等号。

于是风间握紧电话,应了声好,道,“雨声太吵了,我先挂了哦。你做好火锅饿了就先吃吧,不用等我的。”

这回换椰香笑了,她说,“哎哟,你好温柔呢。”

这个“温柔”,风间也品味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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