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学校就能看到左右两边各有两道大门,左边的那个叫“承前”,右边的那个叫“启后”,一年又一一年,熙熙攘攘的学生就这样从左边来,到右边去,或许会有片刻徘徊,但时间还是这样冷冰冰地走着。人们总是在矛盾与纠结中踉跄前行,累了的时候就喜欢扒在“承前”门的边上,回首那些让人念念不忘的日子。
林海音大概也很喜欢回望那和老北京城一起消失了的童年,所以在离开北京几十年以后在台湾出版了城南旧事,在她人到中年的时候重新以孩子的目光审视着一个只存在于过去时光里的世界。在童年的滤镜下,那个世界被蒙上了一层光,大人眼中的疯子,在小孩眼里只是一个可爱的玩伴;大人眼中的小偷,也能和孩子约定一起去看海;大人眼中框住每个人的陈规,在孩子眼里都是不存在的,一切都是崭新的。
但林海音站在一个过来人的角度写童年,并不仅仅是要怀念那个天真无邪的英子。她在用一个孩子还未长成的目光重新审视那个时代的荒谬与残酷。小说中的英子不懂得被抛弃在惠安馆的“疯子”和她小伙伴妞儿的命运交织成的悲歌,但作者站在英子的角度向读者叙述这一切的时候却足够让人心惊于那个吃人的时代。小说中英子和一个贼约定一起看海去,这并不是说小孩不懂得是非善恶,而是借助英子感官让读者感知到那个不知名的贼被时代所扭曲的灵魂和幻灭的希望。在《我们看海去》一章的结尾,英子的妈妈让她写一本书,告诉世人做贼的下场,而英子只想写“我们看海去”,这一点小小的叛逆却是对那个社会强烈的控诉与反抗。
在一个昏暗的社会里,童年的平安喜乐最终也不可避免地被填上一个悲剧的内核。小说情节随着时间线向前发展,那些在英子的童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的人最后都一个个离开了。妞儿还没找到她的父亲就和她的母亲葬生铁轨,兰姨娘也乘着车在远去的尘埃里没了踪迹,陪伴她长大的宋妈失去了她自己的孩子,最后在下雪的早晨坐在毛驴背上蹒跚地回家,留下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最后是父亲的花儿谢了,英子的童年戛然而止。小说与其说在描写童年,不如说在写成长。小说的语言就好像一个小女孩在你面前讲述着她所经历的故事,天真而有质朴,但其中蕴含的却是来自成长的重量。成长一直都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大大小小的遗憾是我们成人路上的注脚。或许今天的我们任然是幸运的,有时候虽然经历了离别,但我们任然可以相信我们在各自的角落里安好地生活着,但在那个混乱的年代,当人们松开了牵着的手,就意味着永诀。
林海音的回首,不是那种“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惆怅,更是一种由那个回不去的故乡所引发的带着批判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