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一对同性恋的悲歌》第一章 夏日的夜幕(三)

张孝勇的妻子——翠枝,身材不算高,最多一米六,这与她的出生地的普遍身高相比多少显得有些另类。她的头发很短,短到不需要花费什么时间打理的程度;她的头顶有一小片儿白头发,远远看去像是顶着一小片云彩似的;论相貌也就中等模样,假如必须把她的相貌划出一个等级的话;除了厨艺以外,她全身最出彩的地方要属嘴和眼。从她嘴里吐出的话让人听起来总是能很容易的判断出她的性格,而从眼神里看到的,无疑,又像是从内心里发出来的一样。这样一来,口、眼、心得到高度一致的人,让人不得不给一个好品格的评价。

由于性格使然,她对生活中的琐碎总是坦然对待,就像一个作家在创作中描绘迷人的景色,一切以一种平和而又享受的感情将细致之处很自然洒脱的书写下来。在街坊四邻看来,与其说她是个生活在幸福中的女人,倒不如说她是个会创造幸福的女人。她有时候更像一枚镜子,在她的照耀下,张孝勇一家的生活闪现着让人羡慕的光辉。对于这一点,张孝勇也有着深刻的体会。

张孝勇的眼睛自始至终的一直盯着电视,但余光却按捺不住的不时注意着厨房的方向。直到现在,他也拿不准妻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这两天并没有上班,而他的直觉又告诉他妻子对自己的熟悉程度绝对超过自己的预料。起初的猜忌变成了现在由直觉引发的怀疑。诚然,直觉看似缺乏确凿有利的证据,但有时候直觉也并非捕风捉影。很多时候,直觉到的东西往往先一步于根据所能证实的结果摆在我们的面前,让我们不得不以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应对它。

在张孝勇的思绪被牵走之时,妻子其实已经坐在他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吃起了饭,等他发现妻子时,着实吓了他一个激灵。不过,他仍然正襟危坐,表面上丝毫没有慌张的蛛丝马迹。之后,他又偷偷的朝着妻子的方向扫了几眼,试图打探妻子的动静,可对方并没有什么异常。

“闺女来电话了,说是学校这周不放假,下周放。”

张孝勇扭头看了妻子一眼,妻子是边吃边说,显然她说话时并没有看向自己。这让老张的心不由得一紧。他并不关心女儿这周放假还是下周放假,对于已经是高三的女儿来说,晚放一周的假似乎很正常,况且这种事在女儿的第一个学期就发生过。只是妻子刚才说话的态度,那分明就是冷场的前奏,假如她的话音再冷漠一些,又或者再带些怒气,那么,无疑会让他陷入惶惑的境地。

“听说今年高考人数多了几十万,晚放一周就晚放一周吧。”张孝勇盯着电视说,“闺女身上的钱还够用吗?”

“应该够了,上次临走时我多给了一百块钱,将就着应该能再凑合一个星期。”

“有空还是给闺女打个电话吧,钱不够我去给送一趟。”

“这会儿闺女应该正在上自习,明后天中午我问问需不需要送钱。对了,当家的,昨天大姐打电话过来,说是最近孩子爷爷又买了不少的保健品,让咱们有空过去劝劝老爷子。”

妻子说话的语气与刚才相比明显发生了转折,而且,又在话里加上了对自己的习惯性称呼。张孝勇的心再次轻松下来。

“上次是劝他别沉迷喝中药,他才弃了中药改吃保健品,这回要是再让他放弃买保健品的话,我估计老爷子该发火了。周日还是我自己去吧,如果他不听劝的话,下周咱们带着闺女一起过去。”

自从母亲两年前去世后,张孝勇的父亲就一个人生活。比起父亲,他更怕母亲,但见了父亲,他又会想念母亲。母亲在临终前留给他的只有一句话“这人呐,怎么活都是一辈子。”对于这句话,张孝勇并不陌生。从他第一次听到,它就牢固的犹如被焊枪烧在自己脑子里一样,每逢在他动了离婚念头的时候,它都会立刻跳出来,然后幻化成母亲的肖像站在自己的面前。

假如说年轻时张孝勇对母亲的话是一种盲目遵从,那么,遇到凡妹之后,他的行为又无异于是对母亲的反叛。他在最近的一个月,也就是认识凡妹之初,就不停的对曾经的自己发问:“人,真的怎么活都是一辈子?我为什么不能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如你们所害怕的,我愿意永远活在夜幕之下,不让别人发现我是个同性恋,不让我这一你们觉得可耻的性取向影响你们的生活。难道这还不够吗?”

张孝勇关上电视时,妻子早已洗漱就寝。自从他们的女儿出生后,妻子就有了早睡的习惯,虽然说现在女儿住校,每三个星期回家一趟,不必再为给女儿做早餐而早起,但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再改变。张孝勇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快十点钟了。在平时,这也是他准备睡觉的时间。他去卫生间简单的把牙刷了一遍就走进卧室。推开门,卧室里并没有想象的那样黑暗,他看见妻子的双臂摊开着,像是正准备拥抱什么似的;一条腿伸直,而另一条腿向内弯折,一副睡得很随和的样子。他把妻子的一条手臂轻轻的往里推了推,以便这张一米五的床能够睡下两个人。

窗外夜雾弥漫,月光穿透雾霭显得有些神秘,如灾云祸影一般让人凝视一会儿便会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仿佛不久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样。

清晨,天上的云彩仿佛是被双手拨开似的露出一大条缝隙,阳光穿过缝隙倾泻下来照在绿叶上,显得熠熠生辉。昨天后半夜下了一场雨。雨,下给世界,让它焕然一新。雨,也下给张孝勇,让他的心里更加愁苦。被雨洗刷后的世界要远比老张的心里更亮堂,也更平和。反观张孝勇,他的心就像在蓊郁的树林里独自彷徨一样,难以挣脱思想上的牵绊。

张孝勇到单位时包装车间的工人已经开始工作了。他所管理的这个车间的运转和其它几个制造车间都是三班倒,白班接夜班,夜班接中班,将要交接的班组需提前十五分钟到车间集合,而被接班的班组在交接完之后还需要负责打扫车间的卫生以及擦拭设备,这些都结束之后还要开班后会,时间短的开二十几分钟,时间长的也有开一个小时的时候。张孝勇曾经帮这些车间工人统计过,这里的几乎每一个一线工人,他们的工作时间都不是八小时,而是九小时二十分。

包装车间的办公室位于车间里侧的一角,张孝勇推门进去时,他的副手李副课长正趴在办公桌上写着什么。听见有人开门,他朝门口看了一眼,见是张孝勇,他那副阴沉的脸就像是川剧变脸似的突然换了一张。

“张课长,您来啦。”李副课长嘴角咧出了八字,一副尊卑有别的样子说,“怎么样,您身体没什么事儿了吧?”

自从被调到包装车间,张孝勇就一直不习惯李副课长对自己的那副过于尊重的样子。因为他那过于夸张的样子完全失去了真诚,而张孝勇又不好驳他的面子,毕竟自己调到包装车间才几个月,在没有完全熟悉整个车间状况的情形下还需要指望李副课长的协助。

“没什么事儿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病。”说着,张孝勇就走向自己的办公桌。

在李副课长倒水的功夫,张孝勇看见对面李副课长的桌子上放着一摞通知单,上面压着一支水笔。最上面那张通知单的空白栏里是手写的笔迹,记录着时间、产品型号以及缺陷。老张对这种通知单再熟悉不过,它在这家公司早已超出了本身职能而被赋予了金融属性,就像交警开出的罚款单。

“课长,先喝杯水吧。”李副课长把水杯放到张孝勇面前,看见对方正盯着自己桌上的单子看,于是又马上解释道:“这两天您不在,这些通知单我也就没交到管理部,我想着等您上班后跟您汇报一下再交上去。”

张孝勇知道这些单子一旦交上去意味着什么。两个制造车间所加工的产品,在产品加工完成之后,由相关工人进行去毛刺以及必要的打磨后再打上自己的工号,这些完成后会流转到包装车间,包装车间的工人会对其进行检验,一旦发现产品瑕疵或者漏打工号的情况就会被退回到制造车间,而通知单会被交到管理部,由管理部对工人进行罚款,瑕疵品罚款一百二十块,漏打工号的罚款一百块。

“这两天怎么这么多?”老张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水问。

“依我看就是管理松懈。据我统计,自从您离开制造车间高升到咱们包装车间之后,给制造车间开出的通知单至少多了百分之二十,您看,光漏打工号的就有十一张。”李副课长说完,把一摞通知单扔到两张办公桌的中间。

从张孝勇空降到包装车间之后,李副课长对老张不仅尊重的过于夸张,而且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恭维老张的机会,这是张孝勇三个多月来一直不理解的。按理说,他调到这里无疑是抢夺了李副课长晋升的机会,对方应该恨自己才对,又或者利用资历以及对车间的熟悉情况给他下些绊子,但对方并没有这么做,反而以一种超乎常理的方式对待。这让他不得不心生疑惑。

“老李,这些漏打工号的只不过是工人一时疏忽,咱们跟制造车间说一下,让他们口头教育一下工人,这次就别把通知单交到管理部了吧。我怕开的通知单太多,会把和制造车间的关系搞得太僵。”

担心把关系闹僵只是老张的借口。他担任过制造车间的副课长,对车间工人的工作强度在了解不过。在他看来,紧张而又高强度的工作条件下漏打工号是在所难免的事,而一旦通知单到了管理部,那就意味着工人白忙了一天。但作为一位管理者,他又不好把自己对工人的这种偏袒轻易的显露出来,毕竟他还没有把好对面这位李副课长的脉。

“这个……,”李副课长明显犹豫了一下,但马上又说:“当然没问题,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只是,通知单已经开了,每一张单号管理部都有存底,该怎么和管理部交代呢?”

“你把那些漏打工号的通知单给我,抽空我去管理部找田部长解释。”

“那样最好,毕竟田部长和您是老同学嘛,见面好说话。”

李副课长口中的田部长是张孝勇初中时期的校友。十几年前他们一起被转到现在的这家公司,那时这家公司属于区政府企业,后来经营不善被现在的老板买下成了民营企业。张孝勇刚参加工作时只是一个实习技术员,后来转为技术员,又从技术员爬到了副课长的位置,而田部长明显比张孝勇升的更快,在去年直接从人事课长升为管理部长。当然,田部长的升职也有运气的缘故,如果不是他的前任因患重病不得不辞职的话,或许还要再熬个几年也说不定。

田部长升职后,无疑给张孝勇带来了很多便利。三个月前的人事调动便是其中之一。那时,他还是制造(二)车间的副课长,常年的工作压力让他感到身心疲惫,他像是被两块如巨石一样的东西夹在中间喘不过气来。公司下达的生产任务他不得不完成,然而民营企业不仅注重利益,而且在与公司利益有冲突的情况下丝毫不顾及员工的感受。为了完成生产任务,张孝勇不得不参与到公司对员工的压榨是他申请调岗的主要原因。

李副课长把通知单递给老张后就自顾自的忙起了自己的事。张孝勇翻看着办公桌上这两天各个班组的工作记录的同时也不时地用余光打量着对面的李副课长。老实说,他对面前的这个副手多少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顾忌。微笑是他的脸罩,他永远把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用脸罩掩藏起来不让别人看清楚他真正的心思,这是李副课长在三个月的相处中给张孝勇的印象。

张孝勇之所以对李副课长深感愧疚,主要原因是由于自己的职务调动影响了李副课长的前途。假如他没有调到包装车间,那显然,课长这个职务势必属于李副课长,这是顺理成章的事。但他的空降无异于给李副课长当头一棒,这种事换谁都会心生不满。更何况,包装车间的地位远比不上生产车间,生产车间的副科长可以一步步升到部长,甚至升到生产副总的位置,而包装车间即便是熬到退休年龄,充其量也就是课长,其它更高的职位永远不可能从包装车间的领导岗位上选。这样一来,张孝勇的空降就等于把李副课长的职业生涯彻底的定格在了副科长的位置。可让张孝勇奇怪的是,这三个月来,李副课长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对自己客气有嘉。当然,作为一个身处职场的中年人来说,他清楚对方一定在刻意的隐忍。趁着办公室里没有人,他想和对方聊聊,告诉他当初自己也是无心之举。正要找个话题开口时,他的手机却响了。

张孝勇拿起手机一看就知道是凡妹打来的。他下意识的看了看对面的李副课长,见对方还在埋头工作,并没有被他的手机声吸引。他怕凡妹不知道自己身旁有人,于是向后靠在椅子上用装作不认识的口气很淡定的接了电话:“喂,你好。”

“老公。”凡妹在电话另一头叫了一句,声音里有挑逗的意味,听起来对方心情不错。

张孝勇被这突如其来的称呼吓了一跳。他赶紧看了看对面的李副课长,见对方仍然无动于衷,这才起身朝门口走去。

“是不是被吓了一跳?”凡妹的声音从挑逗变成了嘲笑。

“确实被你吓了一跳,不过还好。”张孝勇此时已站在办公室门口的不远处,见四下无人,他才开始在心里偷偷的享受起了凡妹的那句称呼带给他的酥麻感觉。

“以后我就叫你老公好不好?”

“那我叫你什么呢?”张孝勇开始挑逗起了凡妹。

“当然是老婆喽,不然你想叫我什么?”

张孝勇用笑声回答了凡妹,他隐约觉得凡妹一大早打电话给自己,应该不单单是问候一下这么简单,于是问道:“你大早上给我打电话应该不只是为了确定一下我们以后对彼此的称呼吧?”

凡妹同样以笑声回答,然后说:“我是想问问,你和你家里那位说了吗?”

张孝勇知道凡妹所说的那位是指自己的妻子,至于“说了吗?”指的是和妻子离婚的事。“还没有,暂时……,有点儿顾虑。”老张从刚才被凡妹挑逗的酥麻感觉又一下子回到了对自己没有勇气和妻子提出离婚的无能上了。

“我就说嘛,你到时候一定会有顾虑的。别太着急了,勇气需要一点点的积累,况且,你这个年龄段本来顾虑就多,再加上你们毕竟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而且还有个孩子。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嘛。”说到最后,凡妹开始俏皮起来。

张孝勇知道凡妹是在安慰自己,他心里顿时涌出一种对凡妹善解人意的感动。原本离婚这件事就是他单方面提出的,在这件事上,凡妹并没有鼓动的嫌疑,凡妹只是答应老张愿意一辈子和他在一起,和妻子离婚完全是张孝勇一人的主张。是凡妹让他想起以前的自己像是一个把遵守军纪当成天职的士兵,他必须向服从军纪一般生活。现在,他想改变这一切。

“我还是想离婚。”张孝勇语气决绝的说,他的这句话倒更像是对婚姻产生了怨恨。

“好了啦,咱们先不说这个了。”凡妹一副小女人的口气说,“下周有没有空?”

“有什么事吗?”张孝勇问。不过,他说完就有些后悔,觉得不该多此一问。

“你没有听过吗?小别胜新婚。”很明显,电话另一头的凡妹并没有多想,鬼笑了两声后又说道:“人家想你了嘛,你下周有没有空呢?”

“有空,下周几见?”张孝勇之所以让凡妹定具体时间完全是出于一种男人的慷慨,而实际上他的心里却一直打鼓,害怕对方选择在周日见面,因为下周六女儿回来,而且周日很有可能还得去一趟父亲那里。

“下周三晚上怎么样?你下了班来找我,离我住的地方两站地有个鲁菜馆,挺不错的,我带你去尝尝。”

“行,下周三晚上,不见不散。”

张孝勇觉得能遇到凡妹是上天的安排。既然是上天的安排,那么,他就有理由相信爱情是一盏明灯,在它发出光时可以照亮美好的未来。这是一条充满梦幻而又未可知的爱情之路。

自从昨天定下和凡妹的约会之后,张孝勇的心情就一直很好,这种美好的心情也让他慷慨的如春雨一样洒到了工作上。他昨天临下班去管理部找他的老校友田部长,不凑巧,对方被老板叫去汇报工作去了,后来他想干脆请对方吃顿饭,顺便把三个月来对李副课长的感受跟对方说说,以便对方给参谋一下。

张孝勇选的是一家离公司不远的家常菜馆,由于这家菜馆的菜味道不错,而且量也大,所有生意出奇的好。以前,张孝勇还在制造车间就职的时候,就常来这家馆子聚餐。趁着田部长还没来,他自作主张从冷菜区选了两碟凉菜,一盘素什锦和一盘海蜇丝,然后他又去柜台要了一瓶两个人都喜欢喝的二锅头。刚坐下,他就看见田部长朝他走过来。田部长和张孝勇同龄,但个头儿足足比张孝勇矮了大半头,不过好在寸头方脸儿长得很白净,这又让他看起来显得很精明干练。

“今天又是够热的。”田部长还没坐下就抱怨起了天气。

“不急,你先坐下吹会儿空调。”张孝勇说完就高声对着柜台的方向喊道:“服务员,两个杯子。”

“本来想订个包间来着,你看,今天就咱们两个,坐包间显得太空旷了。”张孝勇觉得对方不仅在调动工作上帮了自己一个大忙,而且又是自己的直接领导,所以有必要以订包间来抬高对方的身份地位。

“咱们两个之间没必要这么客气。”田部长笑着说。他的笑比常人多了几分威严。

这时,服务员拿着两个玻璃杯过来,顺便把酒启开。张孝勇边给田部长倒酒边说:“今天请你吃饭,一是多谢你把我调到包装车间,二是我还有个事儿求你帮忙。”

“说起给你调岗,一会儿我透露一件事给你听,说不定你会后悔呢。”田部长看着老张说,两眼中满是看热闹的神色。

“我看未必。”张孝勇见对方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决定不让对方得逞。

田部长没有着急抖包袱,而是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凉菜,边咀嚼边说:“你知道,你们两个制造车间的课长一直是部长兼任,昨天我去老板办公室汇报工作,听老板的意思有意从两个制造车间的副课长里提拔一个做课长。如果三个月前你不走的话,那升课长的机会至少是百分之五十。如果再加上我在老板面前帮你吹吹风,那机会可能就升到百分之八十。再假如你跟你们的制造部部长临时搞搞关系,那你从副课长升课长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老田,实话跟你说,男人不想升职那绝对是假的。”

“你看,你看,后悔了不是。”田部长幸灾乐祸似的笑着说。

“你让我把话说完。”张孝勇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酒说,“老田,从制造车间升职到别的部门,这种升职我愿意,但要是还在制造部的话,那我不愿意。我之所以请你帮忙调动工作,就是想离开生产部门,还是那句话,那种地方给我的感情压力太大。”

“孝勇,看来你最大的问题还是感情用事。你要知道,慈不带兵,义不养财,我们这些企业管理者的最大作用就是把企业利益最大化,不然的话,公司养我们这些人做什么呢?”

“你说的我无法反驳。总之,为了工作把工人逼成那个样子,我实在是于心不忍。”说完,老张把杯子里的酒全喝了下去,脸上顿时浮现一副痛苦的表情,仿佛这正是他的内心写照。

张孝勇在三个月前决意要离开生产部门,如他所说,确实是初于工作带给他的感情压力。一直以来,公司的利益都是通过提高生产效率来保证增长的,然而设备却没有经过自动化改造,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的生产效率的提高无非全是通过增加工人的劳动强度实现的。张孝勇清楚的记得五年前公司开始施行绩效考核,主张多劳多得,那时的工人每生产一件产品所获得计件费是10块钱,一个班生产7件产品,加上基本工资,一个月的收入在2200块左右。而现在,计件费降到了4块钱,一个班要求最低生产19件产品,尽管一个月的收入增加到3000左右,但薪资增加中很大部分主要得益于城市最低工资的增长。企业主通过对工人的压榨实现利益最大化,这一点,他还能忍受。但这种野蛮的压榨导致生产工人几乎连上厕所的时间都需要争分夺秒,对于完不成生产任务的还会受到处罚,就连婚假丧假都受到了限制,这些就是老张口中的感情压力。他渴望权力,可赋予他权力的人却逼他拿起鞭子抽打工人,这样的权力,老张觉得不要也罢。

老张与田部长吃完饭后,天已经全黑。此时,月色凄迷,围在月亮周围的几块云,犹如几块没有棱角的破布遮盖着天际,它们相互柔和的冲撞着,没有一点生息,就像几个孩童在做着碰撞游戏一样。

刚才在酒桌上几次推杯换盏之后,张孝勇隐约感觉到对方与自己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分歧,而且,他也下意识的察觉到自己今天的话有些多,不管怎样,老田都是自己的直属领导,多年的经验提醒他要把握住分寸。也因此,他没有请教对方关于李副课长对自己的态度问题,只是把通知单的事简单的跟老田说了一下,虽然脸上显露了一些为难,但好在还是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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