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何叶木讷地看向臧承吾，仿佛在寻求帮助，或者征求同意？韩懿并没有看他的同桌，即使知道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于是继续温和地询问。

“愿意吗？”

臧承吾眼睁睁地看着何叶点头，难以接受地把脸转到一旁。

面对何叶肯定的答复，韩懿没有表露出特别的兴奋，只在讲课的时候加大了肢体动作的弧度。对他来说这堂课是顺利的，甚至在离开教室的时候，学生也没发出长久忍耐下的欢呼。他们将目光一次又一次交替落在何叶与陈世哲的身上，比起好奇，眼神里的担忧更甚，一部分是对明天的结果，一部分是对两人的关系。这是一次绝佳的复仇，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复仇。

陈世哲再也受不了了，粗暴地推开课桌，教材便接二连三地往下掉落。他怒气冲冲地走出教室，见到此番情景的吴蓶娜起身追了上去。在楼梯处拉扯，在教学楼外争吵。

啪！

陈世哲将女友伸来的手臂打开，格外刺耳的声响令他停住慌乱的脚步。

“你要干嘛。”

压低眼睑，激动的嗓音在吴蓶娜喉咙里被压制住了。

“退学。”

“谁让你退学的。”

“谁让我退学的？谁让我退学的！？我在这儿能干什么，等着被开除？等着何叶那个白痴被笑话，哈哈，我们十一班都会被笑话！”

“出去又能干什么。”

“起码比在学校好。”陈世哲忽然想到了以后的生活，“你可以做直播，我也可以在网上找到事做。你知道的，有人在网上一个月可以赚几千几万，反正我们也——”

“什么。”

“考不上大学的。”

吴蓶娜没有说话，眼睛感受到一阵酸楚，于是转身往回走。从教学楼的阳台看去，陈世哲就像被固定了腿脚，他一会抬起手一会又放下，摇摇欲坠的上半身面朝一个方向站立了很久。

“你昨天怎么了？”

臧承吾收回冷漠的视线，略带厌烦地看向走来的何叶。他伸长脖子朝楼下张望，这时候陈世哲已经不见了。

“你不要去了。”

“去哪里？”何叶迷惑地问。

“默写。”

“都答应了。”

“那就请假，请病假！”

“我没有不舒服……”

“你不能去！”臧承吾恼怒地瞪大了眼睛，“这怎么赢得了？会输的！”

“不、不会。”何叶执拗地努了努嘴吧。

“不会？”

“韩老师教我背书……”

“他教你？他在利用你，好证明自己有多么优秀！到最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个笨蛋，还是被欺负！”

“但承吾会保护我的。”

“你不能这样，你要为自己，你要……”

“可陈世哲要被开除的。”

“那就开除好了。”

“你想他被开除？”何叶难以置信地问。

“你课桌上的字是谁刻的？你忘了？他会怪你的，怪你是你害他被开除的！到时候怎么办，嗯？”

“可我是在帮他……”

“这种人，不值得你帮。”

忽然之间，何叶变得胆怯，他耸肩低头，闪避的眼光不知看向哪里。臧承吾下意识地回身看去，面无表情的吴蓶娜正站在门框里，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她死死地盯住臧承吾，情不情愿地开了口。

“你那天，为什么要帮他？”

“我没有。”

说完，臧承吾便走进了教室。吴蓶娜难过地趴在阳台的围栏上，何叶挪动了一下身体的位置，与旁边的女生拉近了几厘米的距离。他以为这是美好的时光，和吴蓶娜待在一起，看她表现出平常不曾看见的忧愁。当然，何叶知道自己可以帮助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臧承吾不相信。

当何叶接触吴蓶娜的眼神时，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还有个人，又或者习惯了对方的陌生。何叶一直认为她是与众不同的，当然不是像自己那样的不同，自己是个智商低于平均水平的笨蛋。即便妈妈从不同意这样的说法，但他也知道自己有缺陷。

平时，吴蓶娜的眼睛总是半睁半闭，这点有些像臧承吾，尤其在他失眠的时候。可吴蓶娜不是，她看上去很讨厌这个世界，这似乎是一种天性。但现在，她眼睛周围的表情逐渐丰富起来，释放出一种久违的生机。刹那间，何叶终于下定决心鼓起勇气，在开口说话的前一秒，吴蓶娜也走了。

文科一班和文科十一班相互较量的事，在下午上课前传遍了整个校园。不少外班学生特意绕路确认参赛选手，隔着窗户，朝教室里何叶指指点点。要是换做别人，肯定恨不得赶快钻进课桌抽屉里藏起来；何叶却友好地挥手招呼，他把自己当做名人了，还很享受。

课间，有三个低年级的男生在走廊尾随何叶，他们模仿何叶的笨拙样，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何叶加快脚步，他们也加快脚步；何叶越是害怕，就越不知道该怎么走路了。臧承吾刚从厕所出来，站在走廊的另一端，将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可以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把那几个家伙打得满地找牙，而臧承吾只是紧靠墙壁，两只眼睛死死地盯住前方。会放弃的，他想。放弃了，就算不会赢，也不会输。

其中一个胆大的，跳上去挡住了何叶的去路。男生挤眉弄眼地打量，像是第一次去马戏团的小孩，尽情取笑被鞭笞的动物。在他看来，无论何叶怎么狼狈，都是一种表演。于是，戏谑的笑声更加猖狂。

哗啦！

一本教材从窗户飞出，正好打在嘲弄者的脑袋上。男生捂住额头，指着教室大骂，他很快便后悔了。无数的课本，白色书页在空中纷飞，瀑布一般从不同的窗户里倾泻出来，砸向那三个不知好歹的男生。他们全然不顾自己的伙伴，连滚带爬地从臧承吾脚边逃走。

何叶可怜的同桌，他用手背擦去额头的冷汗，为自己刚才的袖手旁观而感到惭愧。这时候，一个女生从教室走出来——直觉告诉臧承吾，她应该就是第一个扔书解围的人。陆陆续续的，十一班的学生纷纷走出教室，在走廊捡回属于自己的课本。谁也没有跟何叶搭话，只有不得不去看向他的时候，才会相视一笑。

而那第一个扔书的女生，是吴蓶娜。

趁着还没被躲在过道的臧承吾发现，陈世哲一步一步倒退着从楼梯溜走，终究还是受不了这莫大的耻辱。跌跌撞撞地跃下阶梯，他几乎是冲进政治办公室的，把里面的老师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