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凯终于停下来的地方，是一个满地淤泥杂草和垃圾的洞口。被分不出是青色还是黑色的杂物掩盖完全的水泥洞壁蜿蜒向更黑的深处，让洞口慵懒靠着的人的圆眼睛和额角的汗都更显突出。

洪少秋也就自然得占据了另一边洞口，把上半身重量完全压在带点滑腻的洞壁上，把刚刚压迫回去的咳嗽往外吐了个痛快。他咳得微微躬身，眼神却虚虚实实锁定着对面的人。那被筷子架着的风衣猕猴桃倒是大大方方任他打量，两手被铐在身后也不显狼狈，舒舒服服两手垫着后腰靠着墙壁，半扭着头望着洞外，整体看来竟然画报般的有范。

咳喘渐缓，洪少秋深呼吸两口，走到周凯面前站定。周凯也站直了，一双眼睛可算无辜得直视对方审视的目光。【你们今天，本来是要谈什么交易？你是买方，还是卖方？】洪少秋的声音不用刻意压也是低的，中气十足的问话甚至在洞里产生了些许回声。

周凯没有回复，只眸子里的无辜褪了去，留一片空白的无谓。

【追你的人呢，知道是谁吗，或者，知道是谁派来的吗？】洪少秋声音又压低了些，身体略微前倾，逼得更近。周凯一双浓眉锁死，却没后退半点，牙缝里挤出一句不知道。

【不知道？】洪少秋冷笑着重复，右手握拳就冲人小腹招呼。被控在墙边的那人当然躲不开，但似乎也没想躲，没一丝后撤缓冲得硬挨了这一下。趁人吃痛微微躬身的空挡，洪少秋又进半步，菱唇贴在人耳畔，从齿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那么，你送进下水道的那个人呢，叫什么名字，跟你，什么关系？】

周凯粗喘两口又站直了身子，手腕一震扯得手铐发出一声脆响。洪少秋右腿膝盖几乎下意识就顶了出去，把人砸在了洞壁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磕在墙上咚得一响，几乎同时洪少秋的拳头也又一次结实得撞上了那具根本没有躲闪或反抗想法的躯体。痛苦的闷哼从周凯紧闭的唇里逸出来，洪少秋对于他认命般的忍受不是没有诧异，但还是左拳顿墙、左臂卡稳了他的喉口，右拳再次借着寸劲终于是让一直忍耐的人爆出一声低沉的哀叹。【这个问题，也还是，不知道？】洪少秋的拳头比在周凯紧闭的眼角旁，问完这句，却连重复一遍也做不到。

那人仰着脖子，浑圆的喉结随着喘息来回翻滚，下颌锋利的棱角被冷汗盖了大半，只让人觉得心疼。往上看去，好看的眼睛虽然深深藏着，粗浓的睫毛却没处可躲，承着苦痛上下轻颤着，像是能搔着洪少秋的心。搔得他痛。

他痛得后撤，收回了所有的攻势，无论语言还是动作。

周凯的身子在他撤开的瞬间就软了下去，那么大只一个人，蹲在地上却只是小小一团。

【国安局，洪少秋。】等人的抖动渐渐缓和，洪少秋简洁自我介绍一句，又扯着手铐把人拽起来面向墙壁按在了墙上。

【周凯。谋财，不害命，不伤天害理。】周凯侧脸顶在墙上，同样简洁得回应。

【怎么着，你还信盗亦有道那一套？】洪少秋气笑了，伸手挖出人一直攥在手心的玩意。是把钥匙。【也是你会有的想法，你要是甩下我跑了，其实没多大麻烦。哎我说你，武林外传看过没？什么叫盗亦有道？全是胡说八道。社会秩序乱了，社会风气坏了……】

【我不信。高中时候，我爸那个薪水付不了我和弟弟的学费，我出去打工的时候……被人递了一根烟。我知道你在追查什么，知道它有多可怕。所以我不运那玩意。】周凯讲得隐晦，却也足够明白。洪少秋怀里一包中华几番交手里被揉得皱皱巴巴，这会递到一半，听人话又想往回收。那人却不嫌弃，低头叼住了，也不急着催人点，仰靠着苦笑，带着那根没点的烟都显得萧瑟。【得得得，你不用掏证件了，我信你是国安局的警官好吧？】看那刚刚还凶神恶煞的人这会蔫蔫得又要从怀里掏东西，周凯终于是笑出了声，【我说警官，你放我跑了，小巷开枪、丢了手铐还附送钥匙，你是真的不担心人民群众财产安全？】

那根烟终于是被洪少秋点着了，昏暗的洞里一点红火明明灭灭往里去，洪少秋背过身去往来路走，塞进一小卡片算是道别。

是他的名片。

国安局不是警察局，没那么多条条框框。所以周凯，如果你真的需要，记得联系。

如果那不是你真名……

那不管你是谁，如果你真的需要，记得，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