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寂荡的房间里,一个枯瘦的女人坐在床上,手里捏着张发黄的相片,不住的抬手抹着眼泪。照片上,一个胡子拉碴,长着蒜头鼻的男人正呲着一嘴的黄牙和善的笑着,女人盯着那笑容看了一会儿,两个手指不禁越捏越紧,食指与大拇指的指肚都因此胀了血,变成了紫红色…
渐渐地,女人不再哭了,眼神却由哀伤忽然变得凶厉起来,她恶狠狠的盯住照片上的那个男人,扯动着苍白的嘴唇,喃喃道:
“混蛋东西,死一千遍都不为过….”
1
李晓英是个苦命的女人。
她自从18岁嫁给王全贵后,就没有过上一天安生的日子。结婚没多久,王权贵就抛下大着肚子的她跑去街边的按摩店寻花问柳,后来一次王权贵点背被抓个现行,还要让当时5月怀胎,行动不便的李晓英去警察局将他保释出来。
李晓英每次对这种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只要权贵还肯回来就成,等孩子生下来好歹也还有个爸爸。
从局子里出来的王权贵虽不再出去胡闹了,却宅在家里折磨起李晓英来了,不知从哪学来的毛病,不仅要求妻子洗衣做饭带孩子,还要让她遵从古人传下的三从四德,每晚都要给身为丈夫的他洗脚按摩。
王权贵很久之前就被工厂给辞退了,原因是他手脚不干净。
一个小学毕业的农家汉子,若想在城里找工作,除了吃透一门技术就是去卖体力,可偏偏王权贵这两样都是半吊子,又有偷窃的前科,自然没人敢用他。于是家里所有的担子全落在了李晓英一个人身上。
虽然家里申请了低保,李晓燕又用业余时间去一家海鲜饭馆里当兼职服务员,可生活费对于这个三口之家来说还是非常的紧巴。
那时城里的平房还没张罗着拆迁,她们一家三口就挤在四环外一条小胡同内的瓦房子里。王权贵彻底放弃了找工作的事儿,天天除了扛着自己那条捡来的破鱼竿到河边钓鱼,就是在家坐等李晓英兼职回来,好把自己被这社会所抛弃的怨气在妻子身上狠狠发泄一顿。
也许大部分家暴的男人也都有酗酒的毛病,可王权贵这人偏偏是滴酒不沾,他每次暴打李晓英的时候都头脑清醒的很,这才是李晓英的可悲之处。
2
不过令李晓英很欣慰的是,她生了一个乖巧孝顺的儿子。
王权贵极其厌恶这个孩子,因为自从这个混小子生下来,每次他打李晓燕时,都会被儿子用各种办法制止。
从洋洋还是个襁褓里的小娃娃时,就懂得如何保护妈妈。每次王权贵一动手,他就会自动发出哭声警报,尖锐而嘹亮,直哭到街坊邻居闻声过来敲门为止。长大后,他又会挺着自己的小胸脯挡在妈妈的面前,不让愤怒的爸爸接近妈妈。
随着洋洋慢慢长大,李晓英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这个宝贝儿子身上,她从不给自己买衣服,三餐也都是捡着饭馆里的剩饭剩菜,将所有积攒下来的钱都用来栽培儿子。
洋洋上2年级的时候,王权贵失踪了,李晓英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家里没了这枚定时炸弹,无疑叫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那天洋洋放学回来,看见李晓英坐在床上,便乖巧的凑上前去,用小手帮妈妈揉着肩膀,瞥见妈妈手里的老相片,不禁小心翼翼的问道:
“妈,你想爸爸了?”
李晓英一听这话,眼眶顿时又湿润了起来,她伸手向后拍了拍儿子柔嫩的小手,叹道:
“这天杀的,永远不回来才好呢!省着折磨我们娘俩!”
洋洋立马懂事的点头,他跳下床,笨拙的摇晃着小手,想要替妈妈擦干眼角的泪水。
“妈,你别哭!其实…我也不希望爸回来,他一回来就要打你骂你!不过你放心,洋洋已经是男子汉了,以后让洋洋来保护你!”
3
一日,李晓英正准备着出门,郭老师忽然过来家访。
郭老师是洋洋的班主任,她在李晓英面前对洋洋赞赏有加,说洋洋这孩子不仅懂事乖巧不让老师操心,并且各科成绩也非常的优异,老师们都对他喜欢的不得了。
李晓英原本疲乏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她的心里因为儿子在学校优异的表现而充满自豪。
一顿表扬之后,郭老师又切到了正题,她严肃的说洋洋自从开学以来就一直迟到,没有一次是准时准点的,希望李晓英能注意到这个问题,多加督促孩子。
李晓英红了脸,不禁羞愧道:
“老师,这不怪孩子!是我没能耐,给不了孩子一个好的学习环境,因为家里离学校实在太远,我只能骑着自行车每天接送孩子,洋洋每天都要比别的孩子早起1个多小时…我担心他睡眠不足,所以每次都不忍心叫他….”
说着说着,泪水便从李晓英的眼里滚落下来,她忙掂起袖子去擦。
郭老师无不同情的说:“这是属于特殊情况,情有可原。这样,我回学校后为洋洋申请一个贫困补助,再和校长商量一下,让洋洋免费坐班车!”
“谢谢….谢谢郭老师你呀!您可真是大善人…”
李晓英激动地语无伦次。
4
果然,洋洋听到这个消息后不禁兴奋地在他的那张简陋的小床上又蹦又跳,李晓英也欣慰的看着儿子窜上蹿下,这个狭窄破旧的瓦房里因母子俩的欢声笑语变得温馨起来。
早晨7点钟,李晓英笑着拍醒了在床上酣睡的儿子。今天是洋洋第一天坐班车,她特意给儿子煎了两个荷包蛋,让他就着馍馍吃。
待洋洋穿戴整齐后,李晓英疼爱的替他背上了小书包,然后带着他走出了门。
此时正值深秋季节,7点多了天儿还没亮透,四周围布满了潮湿的雾气,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人低着头匆匆的走着。
李晓英握紧儿子冰凉的小手穿过层层的雾气,朝着街口走去。
洋洋一改往日的活泼逗趣,一路上都低头不说话,见儿子这副模样,李晓英不禁在心里泛着嘀咕:洋洋不是很期待坐班车吗?怎么第一天就这样消沉?
母子俩一路无话。
待走到与班车约定的地点时,李晓英带着儿子停住了脚步,洋洋依旧是垂着头站在一旁,神情黯然。李晓英试探的去摸了摸儿子冰凉的小脸,关切的问:
“洋洋,怎么不开心呀?”
洋洋抬头望了望雾霭中的街道,抬起苍白的小脸扭扭捏捏的对李晓英说:
“妈,我不想坐班车了..”
“傻孩子,说的什么话!”李晓英急了。
“这可是郭老师为了你好不容易争取下来的,况且你不一开始还挺高兴的吗?怎么今天就….”
未等李晓英说完,远处一辆蓝白相间的大巴车便开了过来,骤然停在了她们的面前,车身上有着用红油漆写的字:天佑小学。
李晓英连忙拽过儿子,推搡着将他送上车,司机是个年近50的中年男人,有着金鱼似的凸眼球,脸色异常的苍白。
洋洋还是有些不情愿,又从车上跑下来跳到李晓英的身上,双臂环住她的脖子一个劲儿的撒娇,就是不肯上车,司机挤了挤他的金鱼眼,露出了不耐的神情。
“走不走啊!”
车窗内,10几个同样面色苍白的男孩女孩们在车里排成一行,都将小脸紧紧的贴在布满雾气的窗户上面,眼神空洞,面无表情的盯着李晓英。
李晓英急忙将儿子拽下身来,好言好语的劝道:
“洋洋乖,妈妈晚上在这儿等你回来,带你下馆子好不好?你看别的小朋友们都等急了….”
洋洋转头看了看车里的人,又留恋的望了一眼妈妈,才顺从的点了点头,乖巧的迈着步子上了车。
汽车马上发动起来,带着发动机的隆隆声,给这个雾蒙蒙的天气又注入了一股白气。李晓英向趴在车后窗的儿子挥了挥手,她看见洋洋也同样朝她使劲的挥了挥手臂,母子俩在这个空荡的街道上,像是在进行着一场隆重的道别…
5
下午4点半,李晓英刚下班,就等在了路口,今天老板发工资了,还体恤她多给她塞了50块钱,她站在街口快乐的想:今天总算可以领儿子去市里吃一顿他一直梦寐以求的“肯德基”了。
等了约有40分钟,风开始刮了起来,卷着落叶和灰尘狠狠扑在了李晓英的脸上,李晓英连打了几个喷嚏才从风沙中勉强缓过神来。风将她刮得脑袋都有些浑浆浆的,她有些急躁的看了看表,奇怪的自言自语道:
都这个点儿了,洋洋应该回来了呀…
小学的放学时间是3点50,班车直到现在还没有抵达这里,李晓英不禁担心起来。
又过了20分钟,班车还没有到,李晓英有些慌了,她望着街头来往驶过的车辆,就是没有那辆蓝白相间的班车。她忍不住拿出手机拨通了郭老师的电话想要询问情况,可电话里却不断传来一个冰冷麻木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6
天佑小学的传达室里坐着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大家都叫他小林,此刻他正翘着腿喝着热茶,津津有味的看着一本武侠小说。突然,他听见几声脆响,抬起头一看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正不断的用手敲打着玻璃,干瘪的脸上满是焦躁的神情。
小林急忙打开门,请女人进来,问她有什么急事。
女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哆嗦着扶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慌忙道:
“我..我儿子洋洋坐班车,不见了!’”
小林断断续续的听明白了李晓英的话,大概知道了情况:女人的儿子所在的班车没有按时抵达,她给班里的老师打电话又打不通,只好寻到这里来。
小林忙安慰她:“阿姨,您别急,我帮您打电话问问!”
说完这话,小林又猛然想起,此时已经离学校的放学时间过去了近3个小时,老师和学生们几乎都已经走光了,此时整个校园里除了他就还剩下几个修电线的老技工在,况且他还是个新来的,很多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小林又放下了手中的电话,想了想,说道:
“可能是班车改了线路,或中途汽车出了毛病,这种情况也是有的。您先别急,我带您去班车公司去问问,让他们帮您!”
李晓英忙将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一般,跟着小林去了班车公司。
公司里的员工一听小林所说的情况,心里却不禁泛着嘀咕:今天所有的班车都已经汇报完了啊!司机现在也都去吃饭了,怎么还会有车没有到呢?
不过他没把此话说出,只是问李晓英还记得车窗上贴着的号码不,李晓英急忙点头说记得,是14号。
这位员工还在翻找的手当即僵立在空中,他抻着脖子看着李晓英,一脸惊慌。
“您没记错吧!”
“没啊..怎么了?”李晓英心里缓缓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握紧了汗涔涔的手掌。
“这车早就出事了啊!因为大雾天,司机没留神,和一辆货车撞上了,整个翻进了旁边的河道里,一车13个人,包括司机和孩子,全死了…后来老板怕晦气,便取消了这个车号,公司里现在已经没有14号这辆班车了!”
李晓英听了这话,哀嚎一声,昏了过去…
7
警局里,张警官接待了小林与李晓英。
李晓英刚清醒过来,还是面泛青色,双眼无神,一见张警官,便立马跪在地上哭嚎道;”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吧!他那么乖,那么听话,那么善良..老天有眼,不可能让他出事的呀!
张警官将李晓英从地上扶起来,先抚慰了一下她的情绪,然后从小林嘴里得知了事情的经过,不过他说话时有些支吾,并不断的向张警官使眼色,好像有些话只能单独说。
张警官会意,便将李晓英安排了接待室,和小林一起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对面坐下。
小林面露不安的告诉张警官,他觉得李晓英有点不对劲。
张警官挑了挑眉,问:“怎么个不对劲?”
小林说:“我刚给学校那边打了电话,他们告诉我说郭老师在3个月前就因身体原因离职回家休养了,并且还说李晓英的儿子洋洋以前确实是学校里的学生,不过已有半年前办理了转学手续,没有再来学校上课了…”
张警官顿觉蹊跷,他吩咐小林先去接待室安抚一下李晓英,自己则带着一队人来到了李晓英的住处进行排查。
住在李晓英隔壁的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大爷,他弓着腰,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一堆穿着警服,威风凛凛的人涌进这个狭窄的街道,张警官看见他,便向他打听有关李晓英的事情。
老头哆嗦着没牙的嘴叹道:“呀,她可是个苦命的人儿啊…经常受她丈夫的毒打,我看她每次从家门里出来,没一次身上是不带伤的!不过这半年倒是好多了,也不知道他丈夫又去哪混了….”
“那她儿子洋洋去哪了?”
老汉眨巴眨巴浑浊的眼球,也是一脸不解:“我也奇怪着,这孩子我也有半年没见着了,我还问呢,李晓英开始还说孩子被她送老家去了,可后来我又经常见她拎着洋洋从前背着的小书包从这边走过,还经常扭头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可把我给吓坏了…”
张警官点了点头,便和几个警察闯进了李晓英的瓦房,一进门便被一股扑鼻而来的恶臭熏的晕晕乎乎。屋里的摆设极为简单,外屋是一张石卓子和几个破木椅子,里屋只有一张床,桌子上还放着一盘没有动过的,已经蔫掉的煎鸡蛋。
他们仔仔细细的搜索了这间瓦房,寻找着恶臭的来源,其实一进门,闻见尸臭味时,张警官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他们在床下发现了一大一小两具高度腐烂的尸首,男的应该是李晓英的丈夫王权贵,而小的应该就是李晓英嘴里一直念叨着的宝贝儿子洋洋…
8
医院里,4个医生一起奋力的将疯狂的李晓英按在了床上,折腾了半个小时,终在她胳膊上成功注射了镇定剂。张警官默默的站在病房外的玻璃窗前,面露同情之色,望着这一切。
事情已经真相大白:半年前,王权贵在外面受了气,回到家中再次对妻子李晓英进行殴打,她的儿子洋洋为了保护母亲李晓英,挡在了她的身前,可这一次王权贵没有收住手,手里的凳子重重的打在了洋洋的太阳穴上,孩子当场死亡。而王权贵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对打来电话询问的郭老师撒谎说儿子洋洋已转送到其他学校,后来还真去学校办齐了转学的手续,王权贵将事情办好后,便回家想要掩埋儿子的尸体,掩盖自己的罪行,却被已经失控的李晓英用刀砍死。这个绝望的女人将丈夫与儿子的尸体全部藏在了床下,不久以后,巨大的悲痛令她产生了幻觉,这半年来她一直认为丈夫不是她杀的,而是离家出走了,儿子也没有死,还是陪在自己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