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恶念
虽然肖珊珊的态度早在老肖的预料之内,但反应之激烈还是让他吃惊不小。肖珊珊反对的理由即让他难以接受,又觉得莫名其妙。说什么“她来咱们家是有预谋的”,什么“她缠上你根本没安好心”,还说“她是个阴险狡诈的人”。
这是从何说起呀,老肖百思不得其解,而珊珊又不给他任何解释,最后她扔下一句“你赶紧给我死了这份心”愤愤而去。
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冰冷的家中,老肖和衣躺在床上。他一句一句分析珊珊对赵琴的“批判”,觉得每一句都是“无耻谰言”。赵琴来到肖家,干的是最脏最累的活,预谋什么了?无非是挣几个辛苦钱;还有,现在不是她缠着我老肖,而是我老肖缠着她,阴险狡诈从何说起?她几次三番拒绝我,若说没安好心,那也应该是我没安好心喽。这个珊珊,怎么变成了这样!
自从肖母去世,肖珊珊只是偶尔来看看父亲,每次来都抱怨父亲把家搞得又脏又乱。后来给父亲请了一个小时工,每周来打扫一次房间,之后,她来的频率就更低了,有时一个月都不来一次。老肖不会做饭,吃饭问题就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小饭店解决。但饭店的饭菜很不合老肖的口味,不是嫌米饭太硬,就是嫌馒头有一股发酵粉的味道;再就是嫌菜太咸汤太腻味精放的太多。这些都还可以克服忍耐,最难熬的是漫漫长夜!人老了,没有那么多觉了,越发觉得黑夜长得没有尽头。实在躺不住了,天不亮就爬起来去锻炼,谁知养生专家说这是在找死。本来以为和赵琴走在一起,就能结束这种家不像家吃不好睡不好的日子,谁知,女儿竟是说什么也不同意。唉!老来难啊。想着想着,想起了刚离去不久的老伴,想起了和她在一起平平淡淡的日子,不觉悲从中来,竟洒下几滴老泪:噢,那时的生活多么幸福啊。
老肖退休之前,官虽不大却也是个很有魄力领导,在困难面前退缩,可不是他的个性。六十多年的人生经验告诉他,将生米煮成熟饭,或是来个先斩后奏,都是很好的解决难题的办法,或者干脆,你反对你的,我做我的,来个斩而不奏,你又岂耐我何,总之人不能让尿憋死。他先把珊珊的意见放在脑后,继续向赵琴发动进攻。虽然他已经被拒绝三次,但是他仍然信心十足。他想当然地以为,一个保姆拒绝一个老干部,或是真的不想高攀,或是故作矜持以示卑贱者的高傲。不管是缘于何种原因他都喜欢:不攀高枝,说明她脚踏实地正直本分;出身寒微而不自卑,则更是难能可贵。老肖决定亲自出马,他相信,他如此“屈就”,赵琴决不会拒绝他四次。
他一如既往地来到刘家,和老刘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目光不时扫一下里外忙碌的赵琴。起身告辞时像刚想起似的说:“噢,赵琴,你老家来人了,给你捎了点东西,有时间去取一下。”
不知情的老刘抱怨:“看你,来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捎来?”
老肖也不作解释,头也不回地走了。赵栩很快就明白了老肖的意思,因为她老家的人谁也不会来。也好,当面把话说清楚,也让他断了这个心思。
晚饭后,一切收拾停当,赵栩来到了肖家。由于此时二人的关系,气氛有些尴尬。老肖让座倒茶端出水果之后,坐在赵琴的对面,两只手转动着放在桌上的茶杯,突然间发觉在心里早已酝酿好的开场白,却一句也想不起来了。赵琴也很紧张,她在想怎么拒绝才不至于伤到他。
“小赵!”“肖大哥!”二人几乎同时出口。
“真是心有灵犀!”老肖调侃道,空气中有了一些轻松的气息。
老肖趁势说:“小赵,我想知道你对我哪方面不满意?”
赵琴说:“肖大哥,我们两个是不可能的事。”
老肖说:“我对你是真心的!”
赵琴字斟句酌地说:“肖大哥,你我都是过来人,都明白婚姻要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才能幸福,你看,你是一位老干部,我就是一个家庭妇女,我真的配不上你。”
老肖说:“我现在就是一个退休老人,和你这个家庭妇女正好般配。”
赵琴说:“我不想让你父女俩为这事闹翻。”
老肖挺了挺胸说:“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
赵琴说:“人老了,要维护好和儿女的关系。”
老肖又挺了挺胸:“我又不用她养活。”
赵琴说:“等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时候,还需要儿女床前尽孝呢。”
老肖说:“我有你就够了,我可不敢指望我家珊珊床前尽孝,她顶多给我请一个护工就算尽孝了。”
赵琴双手捂着放在桌子上的茶杯,低头说:“那,肖大哥,说实话,我早就想这辈子就这么过了,不想再走一步了。”
老肖一把抓住赵琴的手激动地说:“小赵,你不能这么想,人这一辈子……”
赵琴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不料手没有抽回,却将茶杯碰倒了,茶水泼在二人的手上,幸亏水已经不烫了。老肖忙缩回手,赵琴忙立起身,找抹布要擦桌上的水,正在这时,肖珊珊忽然推门进来了。
眼前的情景显然是她不曾预料的,楞了片刻后,肖珊珊显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手指着赵琴,大声质父亲问:“爸,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不同意你和她在一起吗?”
已经有两个多月没登门的女儿突然出现,显然让老肖吃了一惊,也吓了一跳,他语无伦次地说:“珊珊,你,你怎么来了?”
这时肖珊珊的怒火已经燃烧到赵琴身上,她扑上前,抓起赵琴的头发将她摔倒在地,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竟敢来勾引我爸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配吗!”骂不解气,她索性骑在赵琴身上,举起拳头雨点般地砸下去。
赵琴完全没有料到肖珊珊会来这一手,在失去重心时双手本能地想抓住什么,却将茶杯碰到地上摔碎了。她在倒地的瞬间从心底涌起一股巨大的屈辱感:这个霸气的女人,拆散了我的家,杀死了我女儿的父亲,如今又将我打翻在地,此仇不报,枉为人也!她本能地翻过身想爬起来,和这个女人打个你死我活。突然,她听到大脑里一个声音说: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小人报仇,就在眼前。是呀,我接近他父女俩可不是逞泼妇之快的,突然脑中电光石火般闪出一丝恶念:我何不利用她老爹对我的痴情达到我报复的目的!想到这赵琴蜷缩起身体,护住自己的要害,一任肖珊珊捶打,不作丝毫反抗。
惊愕中的老肖半天才想起自己该做点什么,他一边用力想拉女开儿一边大喊:“珊珊,珊珊,你在干什么?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赵琴的不抵抗使肖珊珊有无用武之地的感觉,她是一个快意恩仇的人,她宁愿赵琴也打她,你来我往的拼个不亦乐乎。她一把推开父亲,跳起来抓起赵琴的衣领想把她拉起来,不曾想赵琴似有千斤重,好不容易将头拉起来,却突然从她手里滑脱,恰巧磕在茶杯碎片上,立刻,赵琴头下的地上出现一片血泊。
肖家父女俩慌了,老肖忙拨打120急救电话,肖珊珊则逃离现场。
老刘闻讯忙去医院探望,看赵琴头上缠着纱布躺在病床上虚弱的样子,气得指着老肖的鼻子骂:“亏你还是当过领导管过人的,怎么连自己的女儿都管不好,再怎么不愿意也不能打人啊!”
气不过的老刘当着老肖的面对病床上的赵琴说:“你如果想出气,我立马报警,让那个无法无天的女人坐几天班房。”
赵琴笑笑说:“刘大哥,不必了,谢谢你。肖大哥是好人,我不想让他难过。”
老刘对老肖说:“你瞧瞧,这么好的女人你去哪里找?”
老肖委屈地说:“不是我不愿意,是珊珊她……”
老刘说:“她是你的祖宗吗?你是吃她的了还是喝她的了?你一大把年纪了,这点主意都没有,叫我说你什么好哎!”
其实老肖的心里主意早就打定了,等赵琴出院,就把她接到他的家中,不管珊珊愿意不愿意,他都打定主意和赵琴过后半生了,只是不知道赵琴愿意不愿意。
其实赵琴的主意在肖珊珊将她打倒在地的一瞬间也打定了,她要用自己的后半生,和那个叫肖珊珊的女人斗下去,即使不能把她怎么样,起码要让她不好过。
住在医院里,除了老肖,肖珊珊还雇了一个护工,赵琴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有生以来从未这样享受过。可是她的大脑却一直没有休息,她时刻在想,怎样抓住老肖的心,怎样利用他来怎样报复肖珊珊。他们毕竟是父女连心,关键时刻,他肯定会站到女儿一边的。
“怎样才能抓住男人的心?”在一次毕业二十年的同学聚会上,私下里赵栩就这个问题请教过她们班的体育委员。当时她和杨庚经常冷战,许多时候根本没有什么原因,晚饭吃的有说有笑,第二天早晨杨庚就不和她说话了,问他怎么了,为什么,他黑着脸就是不理她。体育委员不仅人长的帅气,还是一位爱情高手,赵栩想请这位爱情达人从男人的视角为她指点迷津。体育委员黑黑的大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赵栩,思虑少许,轻轻说出一个字:“性。”
“性?”赵栩不解,她感到脸在发烧。
体育委员却表情自如,阐释道:“一个女人判断男人是不是爱她,就是看他肯不肯为她花钱;而一个男人又怎么知道女人爱不爱他呢?那就通过性。说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我觉得不是贬意,因为只有经过女人和他的赤诚相见,他才能判断出女人是否真的爱他。”
赵栩想了想,这家伙说的好像有道理,杨庚的确很在意这个字,满足他,他就高兴,不满足他,立刻摔脸子,甚至耍脾气,她曾因此而愤怒而鄙夷。真的,赵栩想起来了,两个人的冷战多半是由这个字引发的。她从来没把这个字当回事,更不知道这个字在夫妻关系中占什么地位,在她的意识形态里,这是一个肮脏的下流的字眼。也许肖珊珊就是用这个字抓住了杨庚的心吧?
如今难道她也要用这个字去抓住另一个男人的心吗?她开始鄙夷自己,她下意识地用身上那床满是污渍的被子蒙上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