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外飞袋
看到301号时,我觉得它采光好、通风,小厅南侧有个大窗,窗外是处小阳台,晾晒方便,当时也没多想就租了下来。
第三天晚上,我洗完衣服,照例挂在阳台上,提了桶要往厨房走,才走开三两步,猛听窗外哗的一声大响,怔愣之际,早有几道水柱沿着阳台外侧的挡雨板沛然下注,水花四溅,我三步并作两步,抢过去把窗户关上,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刚洗好的衣服被“天外飞水”喷溅。
隔了会,天外飞水停了,我拉开窗,闻到一股肥皂的味道,我探头向上看,瞧见水迹是从四楼同侧的401开始的,它的窗棱上水迹斑斑,可观可辨。
我从来不主动惹事,但像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想当个和事佬息事宁人,转过身我就提了一件湿淋淋的衣服,蹬蹬蹬,上了四楼。
然后开始敲门。
“谁呀?”屋内有个男子声音道。
“我是楼下的301,想和你说一下。”
门开了。
一男一女站在门口,男的前,女的后,那男的高高瘦瘦,瞧上去挺斯文的,女的微胖,高高大大。
他们瞧见我提了件衣服在手,有些愣住了。
“刚刚是你们往窗外倒水吗?”说话间,我瞥见屋里靠窗那边摆了个空的盆子,盆内的水迹灿然,多半它就是一个帮凶。
男的犹疑了下:“是啊。”
“你看,我刚晾出去的衣服,就被那些水弄脏了,还有家里的窗口和地板都是湿淋淋的。”为了证明不是说假话,我把衣服递前一些,心想他们总该熟悉他们刚倒下的脏水气息。
男的下意识退了半步,笑笑。
女的埋怨她男人了:“都怪你,说了别乱倒水的。”
男的搔头,望向我:“不好意思,以后都不会了,真的不好意思。”
“大家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没什么的,以后就别往窗口倒水了。”看见对方回应友善,我口气也松动了。
哪里知道,这种友善面孔只是噩梦的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了许多,401倒也说话算话,真没再往窗外倒水。
有天我收衣服,发现有一两件衣服半湿不干的,当时也没太往心里去,以为只是一时没有晒干,就把那几件衣服又多晒了一天。
过了几天,我推开窗收衣服,准备洗澡,然后发现又有几件衣服半湿不干的。这一次我就很疑惑了,因为那几件衣服是秋衣,料子说厚不厚说薄不薄,晾晒时,我还特意选了阳光比较稳定的一处挂的,当天天气又好,风力又盛,按说都能晾干的——再不济,也不能是一半干一半湿的。
我随手摸了摸窗外一侧墙壁,湿的,摸另一侧,也是湿的。探鼻前闻,没古怪味道,抬头往上看,心头一凛——好吧,401的窗口那边,衣服大件小件,挂满了,有些还滴答滴答的往下掉水。
这事也上不了纲线,要说,只能说401没有把水拧干一些,还有就是他们洗衣服的时间没个准,一时早一时晚。
打这以后,我就开始留了个心眼,每天的衣服尽量早点收,晒衣服时,也是尽量往挡雨板那边靠拢。好在401只是隔个三天五天才洗一次衣服,这事倒也不十分麻烦。
与大楼南向相邻的是一座平楼,只有一层,楼顶四边砌有矮墙,一米来高,我刚搬来时就瞧见那屋顶上被丢有大大小小的塑料瓶,以及胖胖瘦瘦的垃圾袋,瞧上去新旧不一远近不等,显然不是一时一人之物。
当时我心里还咯噔了一下,想着,也不知是哪些人这样缺德,把垃圾袋和塑料瓶乱扔。
过了段时间,春天到了,我在厨房那边张望斜对面的那棵大树,树苍叶嫩,枝芽繁茂,看着正入神,忽听得窗外呼的一响,跟着便瞧见一个装满垃圾的红色袋子身影斜斜划落,嘭嘭两声,跌落在那平房楼顶,成为那百十个垃圾袋的一员。
正诧异着,又听得拍手声响,抬头看时,正是401的厨房窗格探出两只手,一个男子声音带着笑说:“这次完美!”
声音略尖而高,正是401的男住户。
这不是个案,隔不两天,我就再次见着红袋飞扬,抬头看时,又是那双长长的手,这一次听到一个女生嗲声说:“哎呀,你扔也不好好扔,好几次都是搞得厨房这么脏。”
尖而高的男声嘿嘿一笑。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
2 拳头拖鞋交响曲
入住301的时间越长,不对劲的事情越多。
有一天夜里,我正用电脑看火影还是死神的漫画,头顶咚咚几下响动,把原本神游状态的我着实吓了一跳。
起身张望,又没瞧出啥不妥,回到座位,图没瞧上两张,头顶又是一阵震耳的咚咚声传了过来,那是类似于拳头击打敲撞在墙壁的闷沉声音,我没怎么费力就猜出是401发出的。
一来我租房右侧的302那户邻居向来安安静静,很少吵闹,这天夜里,它也同样安静如昨;二来右侧的人家和我并不同楼,他们若是敲墙什么的,传将过来也绝不是这样的咚咚声响。
要命的是,我的猜测很快就被证明是对的,因为有一阵嗒嗒的夸张的拖鞋走动声传了下来,叫人听了十分郁闷,跟着便有个尖而高的男子声音,语调之高亢,在这十一点的静夜里,颇有几分歌舞吟唱的夸张荒诞。
因为之前也没怎么遇过,这次我也没太在意,吵就吵吧,我下意识地把电脑音响调高了一些,以抗衡头顶那烦人声响,在吵闹声中我又看了八九分钟的漫画,心下怏怏,关了电脑上床睡觉。
没过两天,401的咚咚声再度响起,跟着又是拖鞋走动,嗒嗒嗒!
啧啧。
开了头的坏事总是来势汹汹。
短短两个星期间,我至少被那突如其来的咚咚声震吓了五六次。我的作息比较规律,入睡很快,但睡得却不十分沉,像401这样的咚咚深夜敲墙声,除了会把醒着的我吓得一吓,常常还会把睡梦中的我扰醒一阵,迷迷糊糊,闷闷沉沉。
像这样的吵闹声三次两次倒也算了,出门在外,就甭想着能像家里一样安稳舒适。
但一个月时间不到就碰个十次九次,估计换谁都要有些受不了。
于是,我给房东打电话投诉。
房东说,好,我会跟他们说一说的。
我担心房东轻描淡写,就加了几句,他们也不是一两天这样,而是隔三差五就这样,白天也就算了,大晚上的,他们不睡觉,说话和动作也可以轻点,总要考虑下左右邻居的感受啊。
房东说,好,我知道了。
隔了几天,房东过来收租,瞧见401在家,就上楼把这个事情说了。
我当时也在家,把门大开,心情复杂地听了他们好一段对话。
房东的声调不高不低,一如平时,他的态度倒不含糊,就是要401他们注意下。
401乖觉,连声笑着说,好好好。
他们回答得很诚恳。
房东受得感染,就下楼来了。
说实在的,我自己也一点都不怀疑401他们回答时的那种谦恭语气。
我甚至还一度以为那种谦恭和笑容是假装不出来的。
但,夜深了,少则一天两天,多则四天五天,401的拳头拖鞋交响曲必然重演。
很快地,不论我在小厅发呆,还是在卧室休息,我头顶的那片天花板上始终有一种咚咚嗒嗒的声响环绕,我已经沮丧地发现,它们比窗外飞袋还要恶心惊悚,并比502胶水更加可恨黏牢。
3 砰砰嘭嘭
之前我说401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
这自然有嘲讽挪揄他们的意思。
但撇开那些邻里大小事件不提,401的男主女主之间,情感确实也算得融洽,他们常常出则成双入则成对,偶有打闹也是点到即止。
作为一个旁观者,我一直以为他们的情感很和睦,心想,他们两个虽然对周围邻居的公德有待商讨,但之间的缘分却是好事一桩,有时也怪叫人羡慕的。
这种感觉最初被扭转在401的一次相互拆台中。
一开始,他们说得好好的,是忽然开的“枪”,各自把声调提高了八度。
男的说女的对他如何如何不好,脾气又坏,还爱各种买买买。
女的则质疑男的有猫腻,还成天和他们公司的那三两个女的聊微信搞暧昧,连手机都不敢给她看。
男的就说,你自己还不一样,跟上次聚会那个谁谁谁聊个火热,好意思说我!
女的立刻尖叫道,别人就是比你好,起码不会惹我生气!
两人越说越僵,男的咆哮如雷,女的歇息底里,到了后面,一个摔门而出,一个狂扔东西。
说到这里,有人也许要质疑我的无聊,怎么那么有闲情去听别人吵架。
其实,外面的租房隔音真的很一般,401本身的嗓门就大,像这样的大吵大闹,即使隔了三两层楼也可以听得清楚。
说实在的,他们吵架,身在301的我被吵被扰得并不比他们少多少,我当时也没有得选,想躲开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
几次跟房东反映,房东都说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然后找401谈话。
结果,依旧是然并卵。
后面我就看出来了。
房东只是在例行公事,骨子里哪一方他都不想严肃对待。
房东自己有时也和我抱怨,说401的人如何如何刁钻如何难处,并说曾有一回,他们吵闹极凶,折腾半夜,结果第二天3楼、4楼和5楼的六七家租客都不约而同地投诉了他们。
嘿,招惹了三个楼层的人来投诉。
这效果该是杠杠的了吧?
但房东是怎么办的?
我问他当时的对策。
房东倒也实在,就说他们当时说得好好的,结果401事后就是不听,他也是没有办法管。
我犹疑了下,你是房东,401成天这样难处,吵着大家,房子是你们的,你不能把他们赶出去吗?
房东摇摇头,连声说,难办啊难办。
抬杠的事情约莫过去了半个月,401的对抗情绪仍在积压,如箭在弦,一触即发。
终于有一天夜里,他们大打出手,先是男主闷声挨了好几打,咚咚咚,是实打实的拳头。
他沉声反喝,你再打一下试试。
女的估计是见状不对,没有再试,改为摔东西。
于是,我的头顶那片天花板开始砰砰嘭嘭。
男主几度咆哮,大声喊叫,但没啥用,女的不屈不挠,仍在摔东西。
于是,男的也开始砸东西。
他们一边摔着东西,一边大声指责对方的不是,左一句问候对方的老妈,右一句问候彼此的全家。
很难相信,恋人之间吐出的话比敌人还要怨毒可怕。
所以,我就任着头上的那片天花板继续砰砰嘭嘭……
第二天,我出去上班,瞧见401的侧影,他们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脸上尽是一些冷霜也似的神色。
夜里下班回到楼下,我远远听见他们的争吵。
我苦笑着开了铁门,开始上楼,心想是该好好找找房子了。
上到一半,见到房东,一问,才知道他接到几家住户的投诉,准备去和401谈谈。
好吧,又是谈谈。
我明知故问,房东,你准备怎么谈?
房东絮絮叨叨地说,诶,我说还得说,听不听是他们的事情。
一面说着,一面往4楼走。
房东的最后一句话怔住了我,我心情复杂地停下脚步。
望着房东他远去的背影,我若有所思。
第三天,我找好房子,搬家了。
然后也不知过了四个月还是三个月,有一天,潮潮的春天到了,大树们的枝叶葱葱郁郁,我下楼倒垃圾,远远望见401他们的身影往一条巷子的尽头走去,他们手里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身后还跟着一辆装满家具的三轮车,瞧样子是要搬去别的地方。
尽管他们和我早已没有直接关联。
但见到他们走。
我很高兴。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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