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少年气盛应该就是坚持着心里的那份骄傲吧。

七月七日那天到家是下午三点半，叶子向袁秋菊应付了几句，倒头就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当时叶世庆和袁秋菊正在吃晚饭了，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抢着一杯酒喝。

高中以来常常睡眠不足，破天荒睡了一天一夜，叶子顿时觉得身体轻快了许多，脑子自然也清晰起来，各种情绪也都归位，一股失落感很快涌上心头。

她看了看手机，有个未接电话，是青城打来的，有几条短信是班上同学发的，杨远，没有联系她。

一天一夜都没有联系她啊。

是时候划清界限了，他现在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那么全身心都放在喜欢的人身上，像其他情侣那样从早聊到晚，眼里只有彼此，那么他不理自己，不也挺正常的吗？

叶子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是这种心情却是很早很早就明白的。就在前几天，杨远也是每天醒来就会发“早安”两个字过来，对她的昵称也充斥着暧昧的气息，两个人一天里会有几十条信息来往，好像任何微不足道的事物都值得分享，就连天气都可以聊出花来。她以为，那就是喜欢了。但是，当他有了女朋友之后，他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有分享的人了，不需要她了。

躺在通讯录里置顶的那个名字，就在昨天之前手机还常常发出美妙的音乐，屏幕上出现的都是这个名字，让她以为这种状态是常态，以后都不会变。但是现在，这个人再也不会打电话来，也不会发信息来，他的名字不会再出现了。手机似乎也落寞地安静着，好像在说：“别看了，把这个人删了吧，反正以后也不会有联络了。”

叶子操作着删除这个联系人，每按一次键，手指会停那么几秒才能继续操作，当屏幕上出现“删除成功”这几个字时，她的心像被攥了一下。

彻底删除干净之后，她惊讶地发现脑子里浮现了那串数字，原来他的号码早就刻在自己的心里，怕怎么都清除不了的。

像是跟自己赌气，她点开了QQ，这是他们另一种联络方式，看看聊天记录居然有一百多页，买了手机也不到一个月。她越发觉得自己被玩弄了感情，这段时间明明天天逗她，陪她，关心她，给她一种恋爱的幻觉，然后又忽然跟别人恋爱了，真是个花心萝卜，白瞎了一副好皮囊。叶子越想越气，大概，这个花心萝卜在跟她聊天的时候也在和青城聊天吧，或许还有其他的女生。不要脸。

一鼓作气，叶子拉黑了那个叫“清风”的好友，然后彻底删除。嗯，这样就好了，暑假结束就去上大学，虽然都是在北京，但是北京那么大，一定不会再有瓜葛。

叶子自己盛了碗饭，若无其事地坐到饭桌上。

“你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么？”袁秋菊看着她。

“多久啊？”

“二十五个小时。”袁秋菊瞪大了眼睛，“你到底喝了多少？”

“三杯。”

“哪种杯子啊？”

“就酒店里用的那种玻璃杯。”

“你说你是不是傻，你爸都不敢用那么大杯子喝酒。”说着，袁秋菊举起了手中的小陶瓷杯，这才是用来喝白酒的。

“青城不是要出国留学吗，一时高兴，多喝了点。”

“高兴？”袁秋菊露出疑惑的神情，“那你怎么一直哭？还一直叫杨远的名字，他也出国吗？”

叶子的心脏再次揪了起来，她确实有这个毛病，不知不觉中会叫出杨远的名字，以前高中班上的同学还好几次看着她发愣，谁是杨远，叶子搪塞着过去。没想到，自己醉了这毛病更重了，脸上一阵绯红。

“杨远不是青城男朋友吗？想到青城就也想到她男朋友了。”叶子说。

到底是母女，袁秋菊一眼就看出叶子不对劲，心里早已明白了七八分，但是叶子这脾气，又倔又要强，安慰她反而会更让她难堪，便连叹气都忍住了。

“你去北京后别喝酒了，一个女孩子喝成这样，像什么样子？”叶世庆沉着脸说。

叶子没有说话。所幸话题已经从杨远安全过度到了喝酒上，被骂几句全当听不见。

这时大伯母啃着一瓤西瓜走进来，在饭桌旁站住，笑着打听：“叶子，昨天看到你和杨远牵着手回来，是不是谈朋友啦？”

袁秋菊看叶子脸色不好，赶紧接过话：“昨天叶子喝多了，杨远扶她回来的，没那回事。”

“真不是？昨天叶子回家的时候还抹眼泪呢。”大伯母对撕人伤疤这种事显然兴趣浓厚。

“昨天吐了，眼睛也不舒服。”袁秋菊回应着。

此时，大伯母已经把西瓜吃完，脚下也落了一地黑瓜子，出门之前意味深长地说：“杨远那孩子本硕博连读，出来就是博士，怕是眼光很挑，叶子也别伤心了。”

谁要去攀他的高枝？不就是个博士吗，谁稀罕？叶子冷着脸吃完饭。之后回房间给青城回了个电话。

“叶子，你没事吧？昨天到现在都没消息，真担心你。”话筒里传来青城焦急的声音。

她丝毫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吗？坐车时吐了，路都走不了，杨远都没有跟她说吗？可见热恋中的杨远连心都没有了，在女朋友面前提都不提叶子。

“没事，昨天回来一直睡到刚刚，感觉睡了一个世纪。”叶子是一副轻松的口气，她以为接下来青城会谈到自己的恋爱，昨天的表白以及杨远的种种，但是，青城似乎没有提起这件事的意思，只简单说自己在八月中旬就要出国了，前面排满了英文课，要等到过年回来再见。然后，就挂了。从她的话里丝毫感觉不到和之前的区别，或者说恋爱了的痕迹。这应该也是她的体贴吧，在好朋友面前秀恩爱，本来就是让对方尴尬的事，青城是不会让叶子陷入这种境地的。这样挂了电话，叶子心里一阵感动，希望杨远能好好珍惜青城。

接下来几天依然没有收到杨远的任何消息，他如果要联络还是有办法的，电话号码只是删除，还没有拉黑，但是，他始终没有出现。也好，这样证明他对青城用情专一，心无旁骛。叶子终于把那个号码设为了黑名单。这样，自己就不会心存期待了，就让一切都过去吧，从小学五年级到高三，从十二岁到十八岁，这些年里的喜欢也罢暗恋也好，统统都结束吧。

那个号码拉进黑名单之后，手机忽然响了，熟悉的音乐，熟悉的震动幅度，她明知道不可能是杨远，心却再次紧了一紧。

是高中隔壁班的一个男生，他自报姓名的时候叶子想了半天才回忆起这个人。陈晨，也是文科班的，叶子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遇到过他几次，见面时微笑打招呼的程度，没有任何交集。现在这人说就在河边村的那个观音庙门口等她，说有什么事情要说。

叶子知道他不是附近村里的人，居然一个人跑这里来了。她穿上拖鞋往外走，远远地看见大榕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脸上全是汗，还是礼貌地对她点头微笑。

叶子小跑过去，说：“陈晨，这么热天，你来这儿干嘛？”

“没什么，刚好路过，知道你家在这里，顺便过来看看。”男生右手在脸上摩挲了几下。

“哦，那去我家坐会儿吧，喝点水。”

“不用了。”男生局促地摆摆手，然后左手忽然从背后伸出来，拿着一份用彩纸包装好的小方盒，盒子上还粘着一朵红玫瑰。

“我只想把这个给你。”男生不由分说地塞到叶子手上，脸上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全红了，然后像参加跑步比赛那样往出村口的泥路上冲出去。

这大热天的，有必要这么跑吗？叶子对着那个背影摇摇头，继而打量着自己手里的东西，像是个什么礼物，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比较好。这是，她感觉有一双目光盯着她。她抬起头，杨远站在榕树下的杂货店门口，手里拿着一支融化了的冰棍，眼神冰冷地看着她。就这么一直看，好像要把她看穿。

这个眼神，叶子只见过一次，那就是小学时，杨远第一次跟叶子提到自己的父母，对她说，他们离婚了，不会回来了。当时说话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孤独、失望、痛心，好像被全世界遗弃了。这正是这个眼神，叶子知道大家眼里的天才也有柔弱的一面，想要关心他，走近他，温暖他。

可是，为什么现在他要用这种眼神看她呢？好像是她抛弃了他，好像是她铁石心肠，好像是她背信弃义，好像是她对不起他。为什么呢，明明是自己已经有女朋友了，而且忽然音讯全无，难道作为朋友，就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虽然心里坚定自己没有错，但是那双眼睛的光却直刺心底，自己的心也跟着痛起来，仿佛能够感受到他的心一样。他眼睛怎么湿湿的呢？他是哭了吗？可是，这不科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