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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甩开他的手，出了楼梯口。吴医生的手一指：“那里就是食堂。”
“这么近 。比我家离我们单位的食堂还近。”
“我们附近的职工就在这里打饭，自己弄菜。”他很高兴，“这边就是医院，顺着梯坎下去就是。”
“你上班好近哦！三、五分钟就到了。”
“这里，就是我的办公室。”他拿出乒乓拍和乒乓球，“走，上楼。”
有人朝我看过来：“吴医生，这下该满意了噻。”
他得意地点头。
楼上，我们在乒乓台跟前：你一下，我一下，打起乒乓来。读技校时我经常打乒乓。
“欸，你打得不错吔！”他感到意外。
“技校毕业后就没打了。”我攻，他守。
“以后，我天天陪你打。你看：你满头大汗，平时锻炼少了。”他兴奋异常，“你看我，没事。”
“不打了，五点了。”正在兴头上，我叫停。
“我们这里六点收班。”
“不行。”我执意要走，乒乓球飘落地上。
“再打三回。”他捡起球来。
三次打完后，又回到他的办公室放拍子。“怎么没有病人呢？”我问。
“今天休息，这是门诊。这个医院本身病人就少，贪官污吏瞎搞。我在等机会，到时离开这里。你跟我一起多好，反正我学医，养活你没问题。”他盯着我，“我不晓得：你有哪点不满意，说出来，我好改。”
我愣愣地摇头。
“那你还忙着走什么呢？”
“我没跟家里说。快点，走得了。”
“急什么呢？这么大的人了，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他慢腾腾地拖延时间。
我心急火燎往外奔。他跟在我后面。“吴医生，好久请吃糖哦。”有人问他。他“嘿嘿”作答。
我跑，他追。“吴医生，这是爱情的力量，哈哈哈......”
“咚咚咚”。我着急地敲门。
“小张，快去洗帕脸。”吴妈把门一开，就张罗。
“来不及了。”我从屋里拿起小包就往外跑。吴妈大喊吴医生，追上我。
我跑到一楼时，他也赶到，很委屈：“我来送你，还早。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外面这么乱。你那边的车，也收班了。”
“我到张老师家去，那边10点收车。”
“你看：我这么爱你，我单位的人都晓得了。你跟我，我会加倍对你好。我从小就没有父亲。”他的声音可怜起来。
“下次再说吧。天快黑下来了。”我加快步伐。
他说他的，我走我的。他一把拉住我，慢条斯理：“来得及，还早。我要把话说完。”
我大怒：“快收班了。”
“还有十几分钟，来得及。不管怎样，你都得让我把话说完。”
我挣脱他的手，慢慢朝前走。
“我的情况就是这个样子了。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话，以后我们到台湾去生活。我是诚心诚意来帮你。坏人当道，吃亏的是你。”
“知道了。”我向车站跑去，“怎么没人呢？”
“已经收班了。”
“你不是说六点吗？”
“可能要过年了，就提前收班了。”
“收班时间到底是多少？”
“五点五十分。”他高兴的样子。我却眼睛冒金星，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是老天爷的安排。”他嘿嘿地笑。
“这附近有旅馆吗？”
“哪能住旅馆呢？住我们医院也行！”
我气愤地盯着他。他蛮委屈的样子：“你还信不过我吗？”便来拉我，“走，回家去。你看，天都黑得差不多了，坐车也不安全。你在我们医院住一晚，明天大天亮，回家多好，反正你又不上班。”
我甩开他的手。“你太封建了，天都黑了，牵牵手有什么呢？我是真心实意来帮你。那些坏蛋有权有势，欺负你一个弱女子。天下乌鸦一般黑，当官的都是坏人。关键是：我们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气死那帮坏人才是。现在你一个人，没有人来跟你评理。他们是：整倒一个算一个。为加一个工资，算什么呢？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跟我一起，好好过日子。”他不语了，似乎在等待什么。
我的不安一下就消失了，顿感周身暖烘烘的，尽管是寒冬腊月，他那麦茬般的络腮胡子没有先前那么扎眼了。忽然，他的声音凄凉起来：“我从小就不知父亲长成什么样子。只记得我三岁那年，一个大胡子抱起我，亲了我。我的脸刺痛，哭了。”
“为什么呢？”
“解放前，我父亲为了糊口，在国民党里面混了个小职员；解放后，被定为坏分子，关进监狱。”他沉默半晌，很沉痛，“后来才知，他是被押解去乡下，顺路来看我的。”他吸了一口气，吐出来，“后来，我上学的时候，经常被人欺负，叫我‘狗崽子’，学校开会的时候，不让我参加。”他仰天长叹。
“别说了。被人整，我也尝够了。”我一声咆哮。
他精神起来：“你这个根本不是回事儿。你不把那些坏人放在眼里，跟我在一起，谁也把你奈何不得。”
我的眼睛水一下子飙了出来——自1989年下半年到1991年上半年，我先后四次《征婚》广告，都因对方调查我而泡汤：“我是出了名的坏。不信，你去打听。”
“还用得着去打听吗？”
“那你说是什么问题？”
“作风问题。”他一口咬定，“只有作风问题，才没得人敢要你。”
“那你为什么敢要我呢？”
“看到你，我就喜欢。所以，你嫁给了我，那些谣言就不攻自破了。”他住脚盯着我，“我是认真的。所以才让你到我的单位来。我经济上的困难是暂时的，我的弟弟毕业后，就会好起来的。从最坏的设想考虑：他以后少看一场电影，寄回来给我们，我们也能度过难关。以后情况好的话，我们一起到台湾，开诊所。”
“让我好好考虑吧。”
“好的。咱们上楼吧。”他砰砰敲了两下，门“叽嘎”就开了。
“呵呵呵，小张！”吴妈一下抱住了我，很有份量，又很激动，“你总算回来了，回来真好！黑更半夜的，走啥呢？这里多好。”她把我拉到里屋桌前坐好，“不要走了，我会把你当女儿看待。你出门后，我就对着天祈祷：小张、回来——回来、小张！”吴妈笑得合不拢嘴，哼着曲子朝外屋走去。
“阿，你妈还会唱歌？声音好好听诶！”我惊异万分。
“她以前是校宣传队的。”
“小张：快来洗帕脸，烫烫脚。”吴妈喊。
“妈，不急。待会儿小张到医院值班室去住。”他便出门。
“哎呀，都是一家人了，还这么客气。”吴妈风风火火过来拉住我的手，“听我儿子说，因为加工资的事情，你受了刺激。你去跟这帮子坏蛋较劲，把自己整倒了，划不来。我以前还不是被人整，只要自己不整自己，没有人整得倒你。我家的儿子，比谁都争气。”
然后，我俩坐在桌子前，她心疼地说：“小张：你再也不能耽误了，生个娃儿把他带好，比什么都强。”
我心灰意冷：“太奢侈了，不敢想：这把年龄了。”
“我就是35岁生的小儿子。你看，都出国了，比谁都聪明，比谁都有孝心。”她滔滔不绝起来。
我的脸滚烫，不想再听下去，也不敢抬头：“你刚才唱歌好好听哦。”
她“嘿嘿”地笑了，像小孩那样天真：“以后我唱给你听。”她拥抱了我一下，“我就差一个女儿。实在不行，你就做我的干女儿吧。”
我不知怎么回答，便问：“听吴医生说：他只记得他父亲的胡子。怎么回事？”吴妈的脸唰地一下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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