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全村百姓都住在贫瘠的土房子里。每年过年,村里就会出现一副特别喜庆的画面,我的父亲便是描绘这幅美景的“画家”。
1、全村都贴上父亲写的对联;
父亲一表人才,满腹经纶,会写方圆几百里都找不到的一手好字,是村里他那个年代唯一的高中生。
每到过年的时候,乡亲们就买来红纸排成长队,家家户户让父亲给他们写春联。也许是因为这些,我们几个兄弟姐妹都特别喜欢过年。每到那个时候,家里就挤满了人,大家都换上过年的新棉裤棉袄棉靴,连头巾也不马虎,喜气洋洋把脑门挤满在父亲的木桌前。父亲每写完一副春联,委托父亲写对联的那位爷就迫不及待地问父亲:“顺清叔,你给俺家写的是啥?念给俺听听!”
父亲放下手中的毛笔,满脸笑容、富有节奏地摇晃着脑袋:“忠厚一生多富贵,平安二字值千金。”乡亲们就会爆发一阵哄笑,“啊!千金!那么多钱!你家要富贵了,不用再种地了!”“啊,你家那婆娘,还要给你生个千金哦!”那位爷就从棉袄袖管里摸出一支“大公鸡”香烟,双手恭恭敬敬递给父亲,喜颠颠回家贴对联、吃年饭了。
父亲嘴里说:“他三爷,不用,不用,”眼睛却眯成一条缝看看香烟的牌子,然后丢进旁边的竹簸箕里。乡亲们知道父亲有这一“习惯”,所以也不怠慢,只要前来请父亲写对联的爷们,都在拿走父亲为他们写好的对联时,从袖口里摸出一支香烟。也就是这一天,父亲就能攒足一年要抽的香烟。我和妹妹虽然没上学,趴在簸箕上玩弄父亲的战利品,也认识了“游泳”、“大公鸡”几个字。
因为父亲每年帮家家户户写春联,小伙伴们对我也是畏惧三分。假如谁惹我生气,我就吓唬他们,“你再气我,我就让俺爹明年不给你家写对联!”“你还敢气我?你看,你家大门上的对联都是俺爹帮你家写的!”
2、每个小伙伴被爹娘“刨猪猪”;
因为贫穷,因为寒冷,因为平时舍不得用热水,整个冬天,所有的小伙伴们不洗手、不洗脸、不洗脚。因为长期在泥巴里摸爬滚打,我们的脸上、手上、脚上都长了一层褐色的污垢。
每年腊月二十九晚上,村里的婆姨们就在自家的掉锅里烧上满满一锅水,给我们这些淘气包除垢,那种疼痛感不亚于脱一层皮,大家心有余悸地称它是“刨猪猪”。刚刚还兴高采烈地奔跑的小伙伴,一个个被各自的娘拽着去“刨猪猪”,接二连三的哭声就传出来了。娘就哄着,听!听!听听!小骡子、桂伢子、山雀儿都不哭了,娘给你洗干净,让你过年干干净净,来年健健康康!
被逮住的小伙伴就哭丧着:“娘,那你水温低一点,手轻一点,刨皮薄一点……”“好!好!好!娘轻一点,皮刨薄一点……”“呜哇……娘,你搓疼我了,你烫死我了……”整个小山村又是我们一次次的啼哭和哀求,还有各自母亲粗鲁又温柔的哄骗。
我的母亲也不例外。每年腊月二十九,她就在土灶台烧一大锅水,给我们五个孩子洗澡,也说这样健康吉祥。因为冬天特别冷,我们五个孩子都是用一个盆里的水洗澡,所以烧的水温会偏高。
父亲拿着毛巾,右手在盆里搅动着,“今天的水温有点偏高哟,你们哪个最勇敢,第一个来洗澡?”他看看我们五个,把目光落在哥哥身上,“谁第一个来,爹娘就给他两毛钱的巨额压岁钱!”。
“我!”我像在学校回答老师的问题一样,举起手,挤到父亲面前。
父亲看看我,再看看其他四个孩子。
“你们要勇敢,今年过年又是三囡的压岁钱最多!”父亲边帮我脱下厚重的棉衣棉裤,边教诲,“你们看看,刨猪猪是你们每年腊月二十九都要经历的事情,身上洗干净了出去玩,你们跑起来也轻松。爹希望你们明年是另一个孩子更不怕烫水!”
父亲生性温和,他还是把我放在了滚烫的热水里,我的一双小脚丫顿时通红,一股钻心的刺痛弥漫全身。那些因为整个冬天都没有沾水的污垢,在热水中一浸泡,开始翘起一些小碎皮。父亲用大拇指沾上牙膏,在我的脚背脚丫上推动,那些可爱的污垢就成串地掉下来。父亲“啧啧啧”地摇头,“哇,金疙瘩,可卖不少钱呀!”大家就哄笑起来。原本准备五个孩子共用的一大盆水,因为我们各自满身尽是金疙瘩,只洗完了我、妹妹、二姐,一盆干净的水就变得浑浊不堪。
因为一冬一次,经过爹娘的“刨猪猪”,每个小伙伴以往乌黑的脸、手、脚,重新焕发出细嫩的粉红,再加上新年换上新的棉衣棉裤,大家都呈现出完全不同的自己,我也是在那个时候,经常被七姑八姨夸奖说,出落得标志。
3、燃放鞭炮;
年三十,家家户户吃饭前,都会放鞭炮,再开始全家人都围坐在一起吃年饭。我和妹妹望着满满一桌子的菜,耳朵里听到的,却是一串串响起的鞭炮声!那该有多少鞭炮可以捡回来玩呀!等父亲喂完爷爷奶奶的年饭,母亲朝我们挥挥手:“你们两个小淘绳鬼,可以出去捡鞭炮玩了!”我和妹妹放下碗筷,飞一般冲出院子。
到处都是小伙伴,大家手里拿着一根燃着的香,蹲在一堆炸过的鞭炮屑里,头天晚上被“刨猪猪”洗干净的手又开始沾满灰色的垢,如果发现一个鞭炮上带着引子,小伙伴就尖叫起来,“我又找到一个!”话音刚落,就在燃着的香上点燃,“嗞嗞嗞”火光四射,不分东南西北地扔出去,“啪”地一声巨响,所有小伙伴像躲炸弹一样,捂着自己的耳朵挤到墙角。
有时候,我们故意把鞭炮放在一个塑料瓶,看鞭炮在瓶里先散发一阵白烟,接着“嗡”地一声,瓶子就飞到空中,大家仰起头,“看,看,我们的鞭炮威猛,瓶子被炸得比飞机还高!”大家就集中兵力,把所有人捡到的鞭炮集中起来,摆放成一个圆圈,用香燃放,快速扣上一个破旧的塑料盆。有些动作迟缓的小伙伴还没来得及跑远,塑料盆就炸成碎片,打在他们厚厚的棉衣棉裤上,大家“哎哟!”“啊!”“呀!”地尖叫着,欢笑着,奔跑着。
有些更淘气的小伙伴,找一片池塘,把大家捡来的鞭炮用细线捆在一起,选一个智慧勇敢会控制时间的伙伴,在这捆鞭炮的引子烧到只剩最后一小截的时候,迅速扔进水里。只听一声“嗡嗡”,水面冒出一串水柱,水花溅满大家的脸庞。因为扔进水里的时间不同,那些鞭炮在水里炸出的姿态也不同,有时候石沉大海,有时候是漂亮透明的半圆,有时候是一串水柱,有时候像鱼在水面极速短暂地掠过。
儿时的年味,是一段浓烈的记忆。无论何时说起来,想起来,写下来,都让人不知不觉笑中带泪,不知不觉冷中有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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