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遇见既荣幸。第十九章。新家。
2003年冬至前,我们搬到了新家。一百六十多平带电梯的洋房,有一个大大的阳台,两个卫生间,早上再也不用你争我抢了。妹妹也有了自己的卧室,爸爸为他亲自设计的儿童房,里面就是用毛绒玩具堆砌起来的城堡,一张海盗船做的床,天花板都是星空的样子,月亮挂在上面是照明的灯泡。妹妹开心极了,一个劲的在闻笑笑面前炫耀。的确,妹妹有炫耀的资本,她出生在一个好的时代跟环境里,生下来就有得天独厚的物质资源,爸妈靠着他们的人品换取了口碑,再用口碑换来了更多的客户资源,生意上不能说一帆风顺吧,起码没有横生枝节的情况。闻娃娃得到了我们都没过的待遇。
买房子的钱不够,因为爸爸投资了小果子叔的建材生意,一时回不来本。所以两家老人都拿了些钱。外婆那天来的时候,单独把母亲叫到了一边,她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手绢,包裹的严严实实。里面是两张存折,还有厚厚一沓子钱。
“这一张存折啊。是我当初给你存的。我当时不是怕你离婚了再没个着落,一个人带孩子生活不易嘛。我偷偷给你攒了点钱,这个谁也不知道。这里面有一万块钱。你拿着。还有这一张呢是我平日里攒的,这个是想着以后留给一莳念书用的。但是现在看你们一家子日子过的挺好的。桐熏这个人啊我放心。供一莳念书啊我也不必操心了。这里面啊有两万。都给你们买房子用。另外这一沓子钱啊,是我找你大姐要的!”
外婆把钱跟存折重重摁到母亲手里。还做了一个得意的表情。
“妈!你跟我大姐要什么钱啊。她现在也挺难的。大勇小勇马上也要结婚了。家里到处用正是钱的时候呢!你咋能这样。我可不要,你快给我大姐还回去吧!”
娘俩开始推让着。外婆急眼了。“她咋不好过了!你大姐夫承包了上百亩的地呢!都种了蔬菜了。这两年挣了不少钱。大勇小勇两兄弟一人一辆大摩托车。听说转过年来要盖蔬菜大棚了。还要再多包几块地呢。你一说买房子要用钱,我第一时间就想到她了。她当大姐的!该表现的时候到了!当年她要不是忽悠了咱这一大家子,你能遭那些罪啊。她说了这些钱不用还,让你放心的用。”
那晚母亲给大姨打了一个电话。我看到母亲有眼泪流下。昏黄的台灯下,母亲披肩的长发散开了柔和的光晕。一袭光滑的灰色睡衣,柔柔弱弱的贴合着皮肤。
“姐!谢谢你啊。这些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的。桐熏说了,最近就会有笔货款到账的。”
电话那边声音很忙碌,有车辆的嘈杂声,“丽韵啊!我这正忙着发蔬菜呢,人家的货车来了。咱们长话短说。这个钱就是姐给你的!不让你还!咱们亲姐妹的你这么见外干啥啊。姐对不起你,这几年也不好意思去你那看看你。上一次还是你生娃娃的时候我去的,这一晃又两年了。挺咱妈说你要买房子,姐可高兴了。等搬了新家,给姐说一声,姐去给你温居。顺道看看一莳,好久没见这孩子了。行了,先不说了,我这装菜上车呢,要忙到后半夜了。”
“姐!那你注意身体啊!”
挂了电话。两姐妹多年的心结就此解开。一母同胞,血脉相连。所有的过往都敌不过三言两语的温暖词汇。
因为搬了新家,以后上下学我跟姐姐就开始坐公交车了。早上一早就要起床去赶六点的那辆公交车,为此姐姐怎么也不适应坐公交上下学,每次早上六点半公交车经过建设路的时候,都能看到骑山地车往学校赶的仲律言,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拿着煎饼果子往嘴里塞。
“喂!小老弟!早啊!”姐姐打开车窗对着仲律言打招呼。
仲律言刚把煎饼果子里面的油条用嘴抽出来。我看到他的表情像一个土拨鼠。我笑的时候跟他四目相对,他目送给我的眼神是惊喜的同时又带着一点笑意。
他骑车追赶着公交车,一脸的痞气,得意洋洋的做着挑衅的表情,眉毛像是要飞出这张脸。
“看谁先到学校。输的人请客喝奶茶!”
仲律言做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
闻笑笑瞪着一双眼睛,“你这也太耍赖了吧!我们坐公交车啊,肯定不如你快。有本事明天我也骑车,咱俩比一次。输了的人请一周的兰州拉面!”
“没问题啊!闻笑笑!你输定了!”说着两根手指在眉毛上划了一道,接着指向我姐。然后手指分开,中指指着我,眨了一下眼。
我觉得他莫名其妙。当时的仲律言,意气风发,刚在本市中学秋季联谊赛上拿下了跨栏第一名,马上就要去参加省级的中学比赛了。他是我们学校体育队的风云人物,有好多女生给他送礼物。书包里经常有吃不完的零食。闻笑笑跟着沾光,他们这个小团体总是能享受到来自仲律言的“投喂”,现在仲律言倒像是成了团队里的大哥。所以闻笑笑也受到感化,进了校体育队。他俩还带着同款运动手表,一黑一红。有人猜测他俩是情侣款。当端子在众人面前问仲律言,你是不是跟我们大姐在一起的时候。他故作一副吃惊加呕吐的怪表情。表示除非他双目失明,某则他绝不会被闻笑笑拐骗到手。
正在喝可乐的我姐,摇匀了可乐,喷射到他的身上。训练场上顿时一阵嬉闹。我在看台上看着这帮体育生,他们的欢声笑语中让我感受到青春的肆意张扬与无所惧怕。直到体育老师吹哨,才将一帮难以驯服的小野马们拉回到训练中来。每人罚跑五圈。我看着他们一圈一圈的跑着,仲律言永远都是跑在第一的那个。闻笑笑也总是喜欢追在他后面跟他比赛。他也总是戏耍闻笑笑,故意放慢脚步,等闻笑笑快追上来时又加快速度。追逐的乐趣,就是在于两个人明知道实力悬殊,还会进行着互动。
听到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我要去上课了,而他们还要接着练习。每次仲律言都会跟看台的我打个招呼。我从来都不会正面跟他有过多的接触。心理上不能接受他玩世不恭的态度,他逃课逃训练,带着我姐他们去网吧去迪厅去KTV,那些地方的老板也都对他很热情,人送外号仲公子。后来大家才知道他爸是专门负责管理这些营业场所的大队长。所以本市的文化娱乐场所仲律言熟门熟路。他爸也知道自己儿子经常出入这些地方,但是因为小时候对仲律言的愧疚,顶多就是告诫一句“适可而止”别惹事就成。
仲律言最多也就是带着我姐他们喝点酒唱唱歌。仲律言在省级中学田径比赛上拿了第一名。他们一伙人在KTV给他庆祝。他对我姐说要把我叫上。那晚我极不情愿的被我姐拉着去了KTV,我不喜欢里面的氛围,浑浊的空气,妆容妖娆的女子缠绕在各种男人身上,那些伤风败俗的男女亲昵灯箱在走廊发出幽暗的光,我不去看灯箱里面的画面,脚踩在嫣红的地毯上,让我感觉不适。仲律言被簇拥着冲进包房里,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各种酒水,他们交杯换盏不亦乐乎,姐姐跟几个女生在唱歌,男生们则像是花天酒地的浪客,他们晚一点还要去”二场”。仲律言划到我跟前凑在我耳边说,“刚才去吃火锅,我叫你姐拉你一块,你怎么不去啊。”
我对于他的热情不太接受,“我是回家写作业了。”
他一把搂过我,说我是好学生。递给我果盘里最大的那一片西瓜。有人开始怂恿让我姐跟仲律言合唱《我期待》。起哄的时候,有人喊我姐是“大嫂”。我姐用麦克风去砸那人的脑袋。
他们又开始调侃,他俩戴情侣款手表的事。此时仲律言举起我的手,看不出他是真醉还是装的,几分真几分假。“看到没!我俩才是情侣款。”
一黑一蓝,两只卡西欧的运动防水手表。展现在他们面前。此刻他们才注意到仲律言臂弯下的我。我瑟缩在沙发里面,用极为讨厌的神情回应着仲律言放浪不羁的行为。
“闻笑笑不如你们姐弟俩都入了仲哥的后宫吧!哈哈哈哈!”
一伙人开始哄笑。我姐拿起啤酒就开始狂洒起来,顿时上演了一出啤酒大战。整个包房里弥漫着啤酒味还有一群少年男女的欢呼声。青春的繁荣让他们忘却了时间与学业,在放肆的年纪里运用着属于他们的各种特权。反正是不懂事的年纪,一切后果都可以轻松的“承担”起来,他们这群人已经被老师家长骂习惯了,索性来个放飞自我。或者他们已经知道自己以后人生的模样,既然要苦,何不及时行乐。
那也是我第一次晚归,跟着他们去撸串。仲律言把烤的滋滋冒油的肉串递给我,红油赤酱的绝配诱惑,让我无法自拔,他看我吃着烤串笑出了声。
“原来你喜欢吃烧烤啊。要配着洋葱吃,不然一会就吃腻了。”
他把洋葱切好码在一个碗里推到我面前。众人诧异,他们也是见到仲律言第一次会对一个人这样的仔细。也是从那天起,学校里传开了,我是仲律言罩着的。我像是被某种力量加持了一样,没人敢对我“无礼”。
当然,第一次晚归的我,也受到了来自爸妈“语重心长”的批评。我原本就应该是最让他们放心的三好学生,品学兼优,将来是要给家里“光宗耀祖”的。我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与栽培。更不能一身酒气烟味的回来。以后不管跟谁出去玩都要在10点前回家。至于我姐,再一次被限制了零花钱。
在新家的阳台上眺望远方,夜风吹开了我的眼睛,我终究从微醺中缓解过来。在爸妈的告诫下,我也明白自己,我无路可选,只有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本市的重点高中,再以优异的成绩考入著名的高等学府,才能敲锣打鼓的向所有人宣布,我是他们不负众望的孩子。此时此刻的我很想要大喊一声,来宣泄自己心中压抑的情绪。而看到姐姐已经没心没肺的睡了,我突然失眠了,我的房间规规矩矩的一眼不难看出是一个优等生的居所。书架上满是各种学习资料课外习题,电脑旁边每晚都会有母亲端来的牛奶。那些瓶子精致的维生素跟鱼油放在床头柜上,我就这样被他们呵护跟包装着。看到仲律言他们,我不知道该羡慕还是鄙视。当他将我搂紧怀里的刹那,当他身上酒气烟味将我笼罩的刹那,我恍惚了。一种渴望的像是暗流一样的东西在我的大脑里窜动起来,好比被封印的妖物得到了召唤,正张牙舞爪的往符咒上撞。那一晚我梦中见到了赤裸身体的仲律言,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我袭来......惊醒的时候,天光大亮,我起身才发现内裤黏糊糊的。那时候我有了自己第一个秘密。
至于姐姐跟仲律言的骑车比赛,肯定是我姐输了啊。但是一个星期的兰州拉面是我请的。因为我姐又穷了,没钱的日子她又要过上好一阵了。三个人的餐桌,就会变得有意思。我姐又开始跟仲律言比赛谁能吃辣。这时我才发现仲律言原来是不吃香菜的,我看老板从来不给仲律言的面里放香菜。所以我想跟他比一次。
“仲律言。你跟我姐比吃辣,我姐已经输了好几次了。你继续赢也没意思。不如跟我比比呗?”
那是我头一回主动跟他说话。说实话,闻笑笑必定是我姐。老是看自己的姐姐被眼前的这个男孩耍,我心里确实挺得劲的。
仲律言跟我姐同时出现不可思议的神态。我姐甚至是感动了。
“一莳。你的心意姐心领了。你不愧是姐的好弟弟啊。姐没白疼你但是你不是他对手。这个人可不要脸了。别跟他比。”
“哎哎哎!闻笑笑,没你这样的啊。人家一莳跟我比,管你什么事啊。”
仲律言看着我,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公平起见,咱俩从新各点一碗。看谁吃的快。”
我摇摇头,“仲律言。你就只有吃辣椒这一项技能啊。敢不敢比别的。”
他交叉手臂放在胸前,目中无人的样子真叫我烦。主要是他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是绝不容许我的梦里能有这个家伙的,既然梦里我干不过他,现实里必须赢他一次。
“说吧!比什么?”
我微微一笑,也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比吃香菜!而且是生吃!干嚼那种!谁输了谁就是对方的小弟!这辈子不能反悔!”
我姐一副生无可恋加悲天悯人的神情,“一莳啊。你疯了。咱家我跳进火坑就算了。你可要清清白白的啊。”
“姐!你这么看不起我吗?”
仲律言咽了一下口水,必定学校很多学生都爱来这里吃面。他硬着头皮答应了。
老板洗好了两盘香菜,连切都没切,直接带着根端上来的。仲律言看到这些香菜他就往后缩了一下身体。
“仲律言!请吧!”我右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只见他皱着眉头拿起最细的一根塞进了嘴里,表情狰狞的往下咽。
我则是慢条斯理的咀嚼着。并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不过三根香菜,仲律言就跑到卫生间去吐了。我吃完了自己面前的所有香菜。洋洋得意的看着他。我姐晃着我的膀子,终于是翻身农奴把歌唱,那个“欺压”在她身上名叫仲律言的大山终于被她可爱的弟弟扳倒了。
面馆里好多同学都看着呢。仲律言抱拳拱手,“大哥!请受小弟一拜!”他在餐桌上磕了一下。
我姐也算是“大仇得报”又重新拾起了她大姐大的风范。
后来我姐追问,我是怎么知道仲律言不吃香菜的,我告诉她仲律言每次的面碗里,老板都不会给他放香菜。而且观察他每次看到我们面里的香菜他都皱眉头。
我姐才恍然大悟。“我这脑子啊。是缺点啥。还是你啊一莳,替你老姐出了这口恶气啊。”
夕阳下,我们姐弟俩勾肩搭背的在公交站牌下面说说笑笑。殊不知不远处一个骑山地车的少年正在看着这边。他挑起眉毛笑了一下。
“闻一莳。有点意思。”
他骑上车,汇入人群。耳机里放着周杰伦的歌。
而此时,姐姐也把她的一只耳机塞进我的耳朵里。我们在公交车上坐下来,我头靠在窗户上,听着《东风破》,姐姐随着旋律哼唱着。我则是看到红绿灯那,穿着校服的少年,破碎的刘海下一双眼睛分外的闪亮。他转头看向我这边,我们再一次四目相对。他的笑充满了友好。我也学者他的样子挑了一下眉。他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
那是我们第一次互相送给对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