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简介:该作品通过几个少年(何嘉慧、王凌云、何召弟、梁壮志、何碧莲与许方圆)的视角,向读者揭示当代乡镇中学生的生活以及所面临的种种问题,全方位的把亲子关系、师生关系以及同学关系展现开来,体现出即将毕业的他(她)们,纵然百般迷茫、困惑和无奈,最后却果敢地做出自己心灵的选择。
上一章回顾:选择(五十七)中奖
有人欢喜,有人愁。
那是一个春末夏始的日子,三(6)班教室里到处弥漫着一种沉郁燥热的空气,给人带来一种阴郁感。
准确地说,真正给人带来阴郁感的不是空气,而是许方圆。第三节英语课即将下课的时候,许方圆突然被林颖叫去办公室。回来的时候,和先前走出教室时疑惑的表情判若两人,而且连脸色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只见其面色惨白,睫毛低垂,嘴角的肌肉微微颤粟,表情严肃得几近麻木。归位后,背起书包,在众人大惑不解的目光下,嗒然离开了教室。
当天下午,何嘉慧从同学那听到县城某在建工程桥梁坍塌死人的新闻,只为那些无辜的生命感到惋惜。没想到,第二天,从王凌云那得知,许方圆的父亲就是那起事故的受害者之一。大惊失色后,只觉背后袭起一阵森然的冷气。她不敢相信这个悲惨的事实,更不敢想象许方圆就是这起悲惨事件的受害人的儿子。这种失去亲人的打击换作是谁都难以接受,更何况向来被父母娇生惯养的许方圆。当时家道中落的打击(直到他父亲遭遇不幸后,许方圆才从他母亲口中得知家道中落只是父母想让自己迷途知返而编的一个谎言),比起如今丧父的悲痛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在海南这个偏远小镇,有这样的风俗:但凡是死者的亲属,在死者死后的头七天,其亲属不得出入于任何场所和参与任何活动,所以在许方圆缺席的七天里,何嘉慧只要看到其空空的座位,心里便本能地翻涌起一种莫名的哀伤。或许是出于同情,或许是出于怜悯,抑或是出于友情,总而言之,她总是感到有一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像害虫一样叮咬着她的心,使她失去了往日的笑容。
待到七天后,看到归校后的许方圆,身体瘦削,面容枯槁,双眼浮肿且精神萎靡的样子,心里更加难受至极。她知道,在这种时刻,给予其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当一个人,真心想要安慰别人,却又爱莫能助的时候,通常能做的就是将自己融入于他的情感中。当许方圆独自一人站在楼道里发呆的时候,何嘉慧便默默地用充满爱心的目光去抚慰他的背影,毕竟这时候任何言语的安慰,都只会增其悲伤而已。
在许方圆丧父这件事,相对于何嘉慧的伤感,林颖更多的是愧疚。
当时她决定与许方圆的父母共同编造其家道中落的谎言,完全只是企图遏制许方圆任性的个性,让其迷途知返而已,不料如今……突如其来的巨变委实使她始料未及,乃至有些懊悔当时想出的被其一度视为是善意的,但如今看来却是荒谬无比的谎言,因为在潜意识里,许父去世后才被揭晓的其所欠下的债务的事实,很容易让人认为她先前所想到的这种谎言就是一种诅咒。面对满脸伤悲的许方圆,林颖心里非常过意不去,茫然若失的同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学生。尤其是,当她看到许方圆日趋落魄的样子,心里就像被无数根针扎一般疼痛。
周末傍晚,她决定到许方圆家走访一次。许方圆的家依然收拾得干净整洁,但却少了往日的温馨,多了一份凄凉的景象,如客厅里挂着的他父亲的遗照,有形无形中给人带来一种难以抵制的悲伤。
当她坐下与许母攀谈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了。从许母意犹未尽的悲痛的面容上,她看到了“饱尝伤悲”和“历尽别离”的印记,不觉变得黯然神伤起来。于是,接下来的谈话中,她尽可能的避免提及许父这个名字乃至与这个人有关的一切。
但终究还是避免不了尴尬的气氛。许母显然经受不了内心汹涌的悲痛的折磨,象征式的和林颖闲谈几句后,便以头痛的理由退出。不过,在离开客厅回卧室的时候,她吩咐儿子好生招待林颖的表现,却一如既往的从容而得体。这不得不让林颖感叹,一个人在时过境迁后,待人接物仍然能表现得如此分寸得体,委实是一种难得的素养。
“林老师,您喝茶。”许方圆指着摆在林颖面前的茶几上的茶水,客气地喊道。
“对老师就别这么客气了,也不是第一次来。”林颖微微一笑,冲淡了刚才尴尬的气氛。
“哪能!总是怕招待不周,还望您理解呢!”许方圆挤出笑容,回应道。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林颖端起茶杯,移到唇边又戛然停下来,若有所思地问。
“还不知道,没想太多。”许方圆耸了耸肩,一脸茫然。
“嗯,慢慢来……。”
“林老师,我感觉心里好凌乱,好痛。”
“嗯,老师理解,如果想哭的话,就大声的哭出来,那样会受一些。如果需要老师帮忙,你尽管说。”林颖流露出从容且关切的表情,一面把茶杯搁在茶几上,亲切地望着许方圆的脸。
“林老师,我不喜欢您用怜悯的语气对我说话,我一点都不可怜。”许方圆突然目光坚定,表情严肃,而且这种表情在他是第一次。
林颖为之一振,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过,她很快便适应了许方圆此时的铿锵傲骨,只见她再次微微一笑,夸赞道:“有骨气。”
“不,我是一个连可怜都配不上的人。爸爸在世的时候,我凡事都以将反抗叛逆进行到底的良好精神和他交战,他经常担心又失望地对我摇头叹气,说我朽木不可雕,可我却无动于衷,对他的良苦用心置若罔闻不说,还嗤之以鼻。可今日,我却感到无地自容,觉得自己好可恶,可恶到连自己都痛恨自己。我是一个不争气,不成器的家伙。有时候,我真想到黄土下给爸爸说声对不起,可是,我现在不能这么做,因为我要好好的活着,好好照顾我妈,我爸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我爸非常爱我妈,所以我要把他对我妈的爱加上我的那一份一起献给我妈,让她幸福。直到现在,我才真正彻心体会到‘失去后才懂得珍惜’,是啊,这句话好像只有对那些真正失去的人后才会奏效。”
林颖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欣慰渗入她的心,虽然这种欣慰不该在这样惨淡的境遇下诞生,但是她还是接受了它,因为,从某种意义上看,它是许方圆在思想上发生蜕变的响应。
“尽管你父亲再也无缘看到你的改变,但老师相信,他在地下依然能感受到你这份爱的存在。人都要学会长大,只是老师希望你能够继续保留少年时期应有的率真和可爱,毕竟老气横秋不宜过早地在你这样年纪里显现出来,至少老师是这么觉得。”林颖目光在许方圆的脸上抚慰道。
“嗯,谢谢林老师,有您的指点,我也相信我会慢慢长大的。”许方圆点了点头,双手紧握,意味深长地答道。
“不,你嘴上说说而已,因为你的行为已经告诉老师,你不是这样想的。”
林颖的思维突然发生了180度的转变,让许方圆措手不及。木讷了几秒钟后,他突然昂首挺胸,大有党员入党时立宣言的坚定意志,说:“不,从现在开始,我要用实际性的行动来证明自己。”
林颖露出满意的笑容,微微颔首说:“这还差不多。”其实,她的思维路线非常的清晰有条理,她明白许方圆的思想因受到丧父的影响而变得有所成熟,但一个人长时间养成的惯性思维是很难一时扭转过来的,这需要经过时间和精力的酝酿,才能逐步实现。因此,若想让许方圆恢复先前的斗志昂扬,就必须在他凡事反抗叛逆的思维方式上逆向行之。
对于林颖的这种微妙的逻辑,许方圆有限的经验是无法理解的,只见他扭头望了一眼墙面上许父的遗照,更加坚定地说:“林老师,请您放心,我会说到做到的。”
“好,老师倒是非常期待你的话将会变成现成品。”林颖说这话的口气把握得恰到好处:介于相信和不敢相信之间,更加激发起许方圆的信心。这便是她从激将法中摸索到的奥妙。
一个人在痛苦的时候所树立起的自信往往可能是只是一种自我感觉良好的表现。一旦这种良好的自我感觉消失后,自信也会随之消失。但是,如果在这个时候,给他一点质疑的话,他就会更加坚定自己的意志。
许方圆后来的表现,凿实证实了林颖这一观点,同时也证明了他是个言行一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