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从沉睡中醒来。
最先醒来的是公鸡们。二哥家东墙根里的鸡和大哥家东墙根的鸡,你一声我一声,互相高眉亮嗓,你唱我和,其实它们就没有见过面,一墙之隔就隔成了永远。
二哥起得早,已经在煮粥了。
我站在院子里伸了一个懒腰,背着手就出了家门。
麻雀当然叽叽喳喳,在树枝上,电线杆上,飞回来飞回去,忙忙碌碌的样。
自从有了莎士比亚的话,每见到麻雀,就会记起来:
“一只麻雀的生死都是命运预先注定的。”
其实,哪里只是这小雀呢。我们换句话也可以说,万物皆有主宰。
一种跟麻雀差不多个头的小鸟,形似小燕子,但我觉得,它缺少了小燕子的那份优雅,翅膀扑腾得很快,有时也能在低空做滑翔的姿势。
七只大雁排成人字队伍从西南方向飞来,向着东北,头也不回。前方不远处,有一只单飞的雁,像是带队的老师傅。
在家里,雁从头顶飞过的事并不能常常遇到。但每一回遇到,第一想到的,总是小时候看过的电影《归心似箭》插曲《雁南飞》:
雁南飞 雁南飞
雁叫声声心欲碎
不等今日去
已盼春来归 已盼春来归
今日去 愿为春来归
盼归
莫把心揉碎
莫把心揉碎 且等春来归
电影故事早已远去,歌声早已揉碎在心里。
哈利跟在我身后,我唤一声,它立马匍匐在我脚边,打滚翻肚抬起四蹄。很多人对故乡的眷恋里,常常有一只看家护院的犬伏在画面的一角。哈利不能看家护院,但它的聪慧会让你觉得,你的晨昏里有另一个生命在陪伴。
远方,模糊的树影和灰色的天空相依偎,而头顶,天空淡蓝,粉色的霞舒展地铺开来,大片大片地轻浮漫卷。
庄稼全都沉默着。
早玉米和春花生,正处在成熟的最后时节。大豆,晚玉米,和更晚的大豆,告诉你,季节,各有所赐,它们仍需继续努力。
豆角和西瓜,已经完成了使命,此刻,如人到古稀。
前方不远处,雾气笼罩着,父亲的坟,在两棵柳树的墨影里静默。很多很多年前,这条路,父亲走过无数回,这是他的家,父亲的69个夏天,我陪伴了他将近一半。父亲离开后的16个夏天,没有一个夏天,我缺席过这里。
以另一种方式,和父亲共度王楼村的夏天。
雾气渐远,东方,一片粉霞的下端,有一抹橙黄正渐渐地露出来。
不断地有人从村庄里走出来,骑车的,步行的。
新的一天,周而复始起来。
生活,再一次各就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