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开始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40期“始”专题活动。

“快快快!接着!妈呀,太滑啦!”青青握着手里的泥鳅,上半身像一条泥鳅一样左右摇摆,看上去那么滑稽。

这是每年夏天,我们都要做的一件事情——捉泥鳅。

那时候的夏季,周而复始地运转,几乎没有太大变化,尤其是如期而至的雨水,连下雨的时间都那么准确无误。

村口有一条主干道,连通着村子和一条国道,与国道形成一个丁字。主干道的左边有一条一米多宽的壕沟,壕沟旁边就是六个大大的方形鱼塘。所以这条沟里泥鳅、鱼虾捉都捉不完。主干道右边是村里的水田。

每当雨季来临,这条壕沟就是我和青青的天下。

青青是我儿时最义气的玩伴,大我一岁,有着男孩子一样的气质。她是个大嗓门,说话时如果不仔细辨别,还真就以为她就是个男孩儿呢。

她常年留着短发,我们叫做儿子头,这也经常让人误会她就个男孩子。不过每次有人误会她是男孩子,她父母都不反驳,反而很开心。

我们一起上的一年级,在一个班。那时候还有留级的现象,我们班来了五六个留级的孩子。其中有四个男生,调皮捣蛋,让人头疼。

起初,我对这些留级生是很不屑的,因为老师常说要好好学习,不然就会跟他们一样被留级,多丢脸啊。为了脸面,我都不愿意去跟留级的同学玩儿。

后来的日子里,我渐渐明白,他们留级真的是活该,我甚至希望他们一直被留级。

我上小学时,身形瘦小。那些留级的孩子就盯上了我,经常在放学时,把我关在教室里,任我大哭大喊到嗓子沙哑才放我出去。

这样的上学经历,不到一个月就让我变得内向,我甚至不想去上学。父亲知道了以后,还找过老师,可惜老师能护我一时,护不了我每一天。

我依旧害怕上学,这事儿让青青的母亲知道了以后,她让我跟着青青,那是我第一次交朋友。我不敢主动去找青青,可能青青得到了她母亲的授意,她主动来找我,跟我一起放学回家。

那天,四个留级生像香港电影里的古惑仔一样,拿着老师上课用的竹条,敲击着课桌,发出刺耳的“咚咚”声,同时,嘴里还喊着:“赶紧走,赶紧走。”

那些被敲课桌的同学怯生生地收拾着书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离开教室,我也慌乱地收拾着,可是他们并没有敲我的桌子,我在心里暗自叫苦,今天又要被关了。

我放眼望去,青青也被敲桌子了,可是,她不紧不慢地收拾着书本,根本不看敲桌子的留级生。

那人见状,又挑衅地敲了一次,青青翻了个白眼骂道:“给老子滚一边,你算老几?学校是你家的啊?”

留级生有些懵,毕竟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跟他们说话,几个人围了过去,我的心都要跳了出来,满脑子的“怎么办”。

我收好了书包,但是不敢走出教室,我怕他们又返回来围攻我。

“胆子不小嘛,你个假小子,信不信今天老子们给你打残。”为首的那个留级生发话了,其他人狗腿子一样地附和着。我手心里全是汗,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他们,我怕青青被打。

青青也不示弱,强势地回怼着,他们就这样僵持着。我着急地四处张望,希望有成年人经过。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有一个人经过。

这时,我听到了桌椅挪动的声音,一个留级生象征性地好心劝说:“算啦,算啦,你给我哥们儿道个歉就可以走了。”

青青嘴硬直接冷哼:“道歉,凭什么,我招你们惹你们了要我道歉。”

他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较量着,我在原地不敢出声也不敢走出教室。那感觉和前几次被他们关在教室没有什么分别。

终于,我的心理防线快决堤时。体育老师拍着篮球经过,我鼓起勇气跑到教室门口喊:“老师,他们不让我们走。”

老师闻言款款而来,高大的身影,就像超人归来一样,我瞬间有了安全感。

老师看了看我,又探头进去教室里,看到留级生们围着青青,也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一个潇洒地回旋,他把手里的篮球抛进教室门口的绿化带里。叉着腰走了过去,那背影,活像电影里的侠客。

“干什么呢!”那中气十足的嗓音,把我吓得抖了一下,可是我不怕。

那几个留级生吓得想要从四面八方逃走,又被老师一顿呵斥:“给我站住!”

这时,我看到了他们瑟瑟发抖的样子,就像几只见了猫的老鼠。

老师一顿批评后,带着他们去了操场罚跑。我和青青被解救了,青青斜眼看着我说:“看不出来嘛,胆小鬼还知道护着我呢,哈哈!”

我不好意思地瘪瘪嘴,就这样我们一起结伴回家,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从此,留级生们不敢在学校欺负我了。但他们并没有放弃欺负我的念头,只是换了地方,他们在放学路上等着我们。

那天,我和青青打扫完教室才回家。路上已经没有人了,我俩有说有笑地走着。

突然,冲出几个人,挡着我们的去路,张口就要算账,算上次他们被罚跑的账。青青第一时间把我护在身后,我居然也没骨气地躲在了她身后。

“本来就是你们干坏事,活该被罚!”青青怒斥他们。

“哟呵,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会服气了。”一个留级生吊儿郎当地说着。

青青不再说话,我能感受她周身散发的能量,很热。我瞥了一眼她的手,刚刚还自然下垂的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

紧接着“啊!”的一声惨叫,说话的那个留级生已经倒在地上,捂着鼻子打滚,其他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之拳席卷得不知所措。再看地上打滚的留级生,手缝里已经有鲜血渗出了,嘴里不断地哀嚎。

“你们一起来,还是一个一个来!”青青怒目而视,我从侧面都能看到她眼里的火光,鼻翼快速地一张一合,胸口的起伏就像海浪一样,一浪高过一浪。

剩下的三个人,有一个龇牙咧嘴地想要冲上来,被另外两个拉住。他们大概是看到青青视死如归的样子,不敢轻举妄动了。

青青也没有善罢甘休,大喊:“放开他,老子今天不打死他就跟他姓了。”

那个留级生也挣脱了两人,扬着拳头冲过来,无奈他的拳头还没有落下,就捂着肚子躺倒在地上,蜷缩成团,看得剩下的两人落荒而逃。

青青也太厉害了,我发自内心地崇拜她。这件事儿以后,我连下课都成她的小跟班,也没有人再敢欺负我了。

每天放学,她总是像大哥大一样搂着我的肩膀,跟我一起回家。

我们就这样走过了四个春秋,直到现在,想起她,我依旧能泪中带笑,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我最爱的青青,你要是还在,现在有几个孩子了?他们一定也跟你一样,勇猛、仗义、善良…

暑假,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那四个暑假是我童年最快乐的几段时光。虽然我们一直在不断重复地做着一件事情,但是快乐依旧翻倍。就像四季轮回,各有春秋一样。

村口的壕沟里,水又满了。清澈的水底可以看见拇指大的小鱼,还有小手指粗的泥鳅。青青喜欢吃泥鳅,她说泥鳅刺少,肉质滑嫩。我喜欢吃鱼,炸得焦黄,一口一个,连着刺一起嚼特别香。只是会有一些苦味,那是鱼的内脏。

不过,每次我们下去壕沟里捉泥鳅,青青总是先把鱼给我,装满我的小桶,再去捉泥鳅。

那时候,我睡着了都能听到青青兴奋的喊声:“快快快!接着!妈呀,太滑了!”

她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耳边都经常能响起这句话,只是每次听到,没有了以前的快乐,满心地悲伤无处躲藏,我只能甩甩头屏蔽掉那些声音。

青青的父母并不是重男轻女,只是身在农村,还是想要个儿子撑撑场面。再加上青青是家里第三个女孩儿,生了一副男孩儿相,父母便笃定下一胎一定会是个男孩儿。于是,他们冒着被计划生育罚款的风险又生了一胎,果真就是个男孩儿。

她的父母乐得合不拢嘴,罚款也是村里最多的,可是他们不计较,凑钱交了罚款,就好好扶养那个老来子,也就是青青的弟弟,比青青小了三岁。

我们上四年级那年,青青的弟弟上一年级。弟弟从小被父母娇宠得有些任性,男孩子天生爱冒险的特质,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

我们学校门口就是国道,只要沿着国道走50多米就可以左转,穿过一片小树林回到家。

可是那天,青青的弟弟贪玩,手里拿着一个木头做的兔子,看到一辆大货车来,就把兔子扔出去砸车轮玩。第一次扔出去,兔子被车轮反弹回来,他觉得很好玩,笑嘻嘻地跑去捡回来,边走边等着下一辆车来。

走到岔路口,国道已经是一个大大的陡坡了,坡的旁边就是通向树林的小路了,我们往前跨一步就可以回家了。

这时,一辆下坡的大货车驶来,弟弟又一次扔出兔子,可惜没有砸到车轮,兔子被扔到公路另一侧了。他看都没有看路就冲过去捡兔子,这时又一辆大货车驶来。

我吓得全身毛孔张开,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眼看车子离弟弟越来越近了。我瘫软在地,青青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嘶~”的一阵长鸣划破天际,我闭着眼睛捂着耳朵。接着“哐当”一阵声巨响,我能感受到屁股上传来的震感。然后世界安静了下来,我挪开捂着耳朵的手,睁开眼看到了我此生难忘的一条血迹。

货车刹车不住,避让不及翻到了公路一侧的荒地里。靠近公路另一侧有一条两米左右的血迹。我不知道是谁的,想喊青青却发不出声音。

只看到远处躺着一个人,我想过去看看,可是屁股就像粘在了地上,起不来。

心跳一直很快,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很有力量,震得我心口疼。

“完了完了,人怕是不行了。”

“快去卫生院喊人。”

……

远处跑来一些村民,他们都在说着自己的话,我却只想喊青青。终于,一个村民拍了拍我问:“给整着哪里?”

“没有,我腿软。”我能出声了,

“青青,青青…”我才开始撕心裂肺地喊我最爱的青青,可惜除了人们摇头的叹息,还有青青弟弟的哭声,我听不到任何声音。

青青就这样消失在我的世界里,没了她以后,村口的壕沟我再也没有去过。

四季依旧在周而复始地上演,雨季依旧如期而至,只是我家门口,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个留着儿子头的女孩,我的肩膀上再也不会突然搭上一条有力的胳膊。

午夜梦回,我常在想,青青啊,大人们总是说人也是像四季一样轮回的。是不是你也再次轮回了呢?

你知道吗?我们高中班里有一个女孩子,和你一样留着儿子头,穿着男孩子衣服。她也是个女孩子,和你一样的女孩子。

我曾经试图接近她,想和她成为朋友,无奈她终究不是你。

“快快快!接着!妈呀,太滑了!”耳边又响起了你的声音,你给了我一个美好的开始,却忘了给我一个完美的结局。

三十多年了,村口的壕沟已经填埋,只剩那些无法复制的记忆了。

青青,你弟弟出息了,他成了交警。他去之前,那个辖区的小学生经常发生交通事故,他去之后,那里的小学生至今也没有发生过交通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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