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南岸,涂山脚下的长江沿岸,是一个诞生神话的地界。沿莲花山、觉林寺到玄坛庙,接近弹子石,一路的传说蜿蜒流淌,深入民间。一个又一个动人的故事逶迤动人,其中最著名的是望夫石的传说。说的是大禹治水三过家门不入,妻子涂山氏望夫化石的故事。
千年以后,在望夫石的旁边,诞生了另一个传奇,主角是一个自喻为彩虹倒影的小女子。在阳光和江水的辉映下,书写着与文字有关的传奇。
1962年是一个饥荒的年代,粮食远比文字金贵。重庆,长江之南,未来作家虹影在此诞生。时代给每个人打下了饥饿的烙印,从肚皮到灵魂,人们一无所有。
当年江户人家饥饿的女儿,在夕阳下落地,啼声震耳。那一时那一地,一粒幼小的种子,在江边倾听山水,迎风生长,并日渐开启“一个人的旅行、一个人的居住、一个人的空间”。
日后与文字结伴的虹影,难以用语言作简单的描述。喜爱她的文字而充满好奇的人们,或许可以借助时间空间的脉络,抵达其仿佛神秘其实单纯的内心世界。
顺江而下的文字旅程
时间对充满生命活力的人而言,既漫长又短促。远望虹影,你很难猜透她实际的年龄。喜爱波西米亚风情的女人,似乎从外表上永远会因为飘逸而增添年轻。从1983年在重庆地方刊物发表诗歌开始,虹影的文字旅程竟然接近三十载。
诗歌和小说,就像最好的化妆品,在滋养心田的同时,也浸润了肌肤。身为长江的女儿,虹影的生命历程,从文字开始与水结缘,奔流入海,逐渐广大远博。
私生女,这一充满原罪的出身,就像长江岸边沉重的涂山,一度压迫着青年时代的虹影,她屡屡想推开“让人窒息的童年”和“不为人知的挣扎和失落”。但那些阴影就跟影子一样,压在身上,一年重于一年。于是她选择写作,希望自救。那些诗和诗里的文字,就像童年在江边放逐的一尾尾小小的纸船,顺江而下。每一尾都承载着不堪回首的往事和令人揪心的苦难。每一次写作,就像一次自我救赎。
虹影说,要想和过去的所有生活都决裂是办不到的,记忆、一个人的根和童年意识,都是无法摆脱的,谁也别想和过去决裂。即使身份能够挣脱,但是,你的成长是和父母给你塑造的环境有关的,你无法挣脱得掉。
真正的解脱来自自传体小说《饥饿的女儿》,写完最后一个字,虹影终于吐出一口长气,有了焕然重生的感觉。好些多年都没联系的朋友们看完这本书后,都泪流满面,来信来电话。“在今天这个心灵坚硬、冷漠的社会,一个作家的作品能让一个人哭,应该是值得欣慰的。”她开始把写作当作信仰,相信敢于触碰内心的写作,是自己实现自我救赎的最好方式。
凭空而至的三地情怀
作为一个女作家,时时需要创作源泉的虹影经常独自周游列国,然后一个人静静地回到北京或者伦敦的房子里开始写作。有人问“你不觉得周围的世界太过冷清,会寂寞吗?”虹影再次提到了她的第二部长篇小说:“在《饥饿的女儿》里我非常真实地描述了我自己的生活,小时候我们家有六兄妹,我排行最小,这么多的人挤在小小的贫民窟里,非常拥挤。那时候我就特别梦想什么时候我能一个人呆着,一个人享受空间,也就是因为这样,我非常适应一个人的旅行、一个人的居住、一个人的空间。”
谈到自己生活过的这些城市,重庆、北京、伦敦……只要身在那里,虹影就理所当然认为那里是最好的。甚至在飞机上、出租车里,虹影都是一副心有归宿的样子,在这些流动的交通工具里蜷缩着不愿意到达目的地。“还在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我们出去流浪旅行,往往因为没钱,只能搭乘那种条件非常恶劣的闷罐车,别人都憋闷得受不了,可是我只要上了火车,就不愿意下来,宁愿就那样呆着。要说家,我也有,它在路上在心里,我在哪儿,哪儿便是家。”
写作需要丰富的经历与突然的灵感。虹影经常离开伦敦的家独自周游列国,一会儿在法国,一会儿在西班牙,一会儿在马尼拉,一会儿在上海,永远都是一个流浪人。绿色的小皮箱和一个背包跟着她走遍了世界各地,包里是三样东西:笔记本电脑、证件和皮夹子;还有两双鞋子,一双是好走路的鞋子,一双是出席正式场合的鞋子。重庆、北京和伦敦,是她生活中三个重要的城市。重庆是她的家乡,有着割舍不掉的感情;她喜欢北京,这里有许多朋友,有各种人;而伦敦是个非常适合居住的地方,在那里她能安静自在地写作,过一种优雅与偶尔冒险的生活。
随意而安的自由灵魂
虹影在英国的家位于伦敦郊外一个叫MORDEN(摩顿)的地方,家中有一个花园和大玻璃房子。门前有一棵梨树,两棵苹果树,一棵桃树。
虹影的书房里挂着一幅来自印度尼西亚的半裸的东方女人画像,像蘑菇样的植物遮挡着女人的下体,蛇缠绕在身上,女人在抽烟。在这样具有神秘主义风格的房间里,她穿着宽大的衬衫快乐地写作,写出一部又一部引起世人争议的长篇小说。
作为一个用心灵与世界对话的女人,虹影希望自己永远拥有一颗自由自在的灵魂。
她喜欢,乃至渴望无拘的生活。在伦敦大英博物馆的柔软地毯上,虹影提着她的高跟鞋踩着丝袜走路,就像漫步在故乡南岸的江水之边。博物馆衣冠楚楚的管理员吃惊的打量着这位东方女子,虹影不好意思的穿上鞋,但不等这位绅士转过身,她又迅速地脱下。她太在乎顺从自己的天性,以致常常违规。也许,正是天性中与生俱来的混乱与反叛,铸就了她凌厉真实的文字,冲击着大部分墨守成规的读者心灵最深处中渴望被释放的原始本能,为她的作品赢得一片叫好。
在伦敦的郊区生活里,虹影参加了好友玛拉丈夫的葬礼。每个人都送自己的礼物给玛拉,讲死者生前的笑话,送去他喜欢的烟斗、威士忌等,她却送去了中国的一对蝴蝶标本。葬礼后大家就去酒吧喝酒,快乐地享受人生。有天蝴蝶的翅膀掉了一片,她告诉玛拉,是她的丈夫回来看她了,玛拉感动得流了泪。
虹影来自山水之城底层社会的家庭。山水赋予她丰富而细腻的自然情怀,纷繁错乱的童年生活带给她分裂矛盾的心灵体验,母亲遗传的基因让她性格中天然的勇敢里夹杂着暴烈,这一切,造就了虹影写作里犀利强悍、不留情面的文风。而成年后丰富、大胆的生活经历,又让她具备了磅礴的创作激情和不绝的写作素材。她的写作,完成的不过是一个人对巨大生活积累的自然倾泻,或许,这就是写作的最好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