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智诸葛舌战群儒
前 情
孙仲谋坐领江东
孙权，字仲谋，孙坚次子，孙策之弟。曾与周泰守宣城。忽山贼窃发，四面杀至。周泰血战，救出孙权，却身被十二枪，金疮发胀，命在须臾。孙策请沛国神医华佗来视。其人童颜鹤发，飘然有出世之姿。华佗以为易事，投之以药，一月而愈（yù，病好了）。建安四年，孙策取庐江，败刘勋，降豫州，声威大震，羽翼渐丰。不料被人算计，身中毒，急寻华佗，不得。孙策性急暴躁，不思静养，急火攻心，终致疮口迸裂，不治身亡。临终前，嘱弟孙权承父兄基业。孙权广纳贤士，开馆延客。又拜周瑜为大都督，总统水陆军马，江中战船七千余只。周瑜荐鲁肃于孙权。鲁肃劝孙权鼎足以观天下之衅（xìn，争端），又荐诸葛亮之兄诸葛瑾。孙权从诸葛瑾之言，顺曹操，绝袁绍，君臣齐心，从此势力日强，威震江东，深得民心。曹操封孙权为将军，兼会稽太守。建安七年，曹操破袁绍，命孙权遣子入朝随驾，以为人质，为孙权所拒。自此曹操有南征之意。曹操引漳河水作玄武池，于内教练水军。
鲁子敬力促联刘
曹操喜得荆州，欲下江南。曹操恐刘备结连东吴，于是一面遣使请孙权共擒刘备，一面计点军共八十三万，诈称一百万，水陆并进，沿江而来，寨栅西东联络三百余里。东吴君臣惊惧。众人恐曹操势大难敌，皆主（主张）纳降（投降）以保。孙权沉吟不定。鲁肃力劝孙权联刘抗曹，并自愿去到江夏，游说刘备。孔明也随鲁肃登舟，前来江东游说，力促联吴。鲁肃在舟中叮嘱孔明，见到孙权，切不可实言曹操兵多。孔明上岸，先去馆驿（yì，旧时供传递公文的人中途休息、换马的地方）安歇。鲁肃先行回见孙权。孙权正战降无定，彷徨叹忧，见鲁肃，急执其手，秘问意向。鲁肃称众人之言，各自为己。于是力劝孙权切勿被众人所深误。鲁肃告知大贤孔明已来东吴。孙权大喜。
名段品读
诸葛智舌战群儒
[次日，鲁肃引孔明至孙权幕下，行前再嘱孔明，切莫言曹操兵多。孙权使孔明先见其帐下江东英俊，然后升堂议事。江东文武诸才二十余人，峨冠博带（高帽子、阔衣带，古代士大夫的装束），整衣端坐。孔明逐一相见，施礼已毕，坐于客位：]
张昭等见孔明丰神飘洒，器宇轩昂，料道此人必来游说。张昭（zhāo）先以言挑（tiǎo：逗引，撩拨）之曰：“昭乃江东微末之士，久闻先生高卧隆中，自比管（管仲，春秋初期著名政治家，曾经辅佐齐桓公率先称霸）、乐（乐毅，战国后期杰出的军事家、战略家，曾经辅佐燕王中兴，统帅五国联军攻打齐国，报了强齐伐燕之仇）。此语果有之乎？”孔明曰：“此亮平生小可之比（小小的比喻）也。”昭曰：“近闻刘豫州（刘备曾被曹操表奏为豫州牧，自此人称其为刘豫州）三顾先生于草庐之中，幸得先生，以为如鱼得水，思欲席卷荆襄。今一旦以属曹操，未审是何主见？”孔明自思张昭乃孙权手下第一个谋士，若不先难倒他，如何说（游说）得孙权，遂答曰：“吾观取汉上之地，易如反掌。我主刘豫州躬行仁义，不忍夺同宗之基业，故力辞之。刘琮孺子（rú子，幼儿），听信佞言（nìng言，逢迎讨好的话），暗自投降，致使曹操得以猖獗。今我主屯兵江夏，别有良图，非等闲可知也。”昭曰：“若此，是先生言行相违也。先生自比管、乐，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国天下；乐毅扶持微弱之燕，下齐七十余城：此二人者，真济世之才也。先生在草庐之中，但笑傲风月，抱膝危坐。今既从事刘豫州，当为生灵兴利除害，剿灭乱贼。且刘豫州未得先生之前，尚且纵横寰宇，割据城池；今得先生，人皆仰望。虽三尺童蒙（无知的儿童），亦谓彪（biāo）虎生翼，将见汉室复兴，曹氏即灭矣。朝廷旧臣，山林隐士，无不拭目而待：以为拂高天之云翳（yì，阴影），仰日月之光辉，拯民于水火之中，措天下于衽席（rèn席，睡卧的地方）之上，在此时也。何（为何）先生自归豫州，曹兵一出，弃甲抛戈，望风而窜；上不能报刘表以安庶民，下不能辅孤子而据疆土；乃弃新野，走樊城，败当阳，奔夏口，无容身之地：是豫州既得先生之后，反不如其初也。管仲、乐毅，果如是乎？愚直之言，幸勿见怪！”孔明听罢，哑然而笑曰：“鹏飞万里，其志岂群鸟能识哉？譬（pì，打比方）如人染沉疴（沉kē，重病），当先用糜粥以饮之，和药以服之；待其腑脏调和，形体渐安，然后用肉食以补之，猛药以治之：则病根尽去，人得全生也。若不待气脉和缓，便投以猛药厚味，欲求安保，诚为难矣。吾主刘豫州，向日军败于汝南，寄迹刘表，兵不满千，将止关、张、赵云而已：此正如病势尪羸（wāng léi，瘦弱）已极之时也，新野山僻小县，人民稀少，粮食鲜薄，豫州不过暂借以容身，岂真将坐守于此耶？夫以甲兵不完，城郭不固，军不经练，粮不继日，然而博望烧屯，白河用水，使夏侯惇、曹仁辈心惊胆裂：窃谓（我认为）管仲、乐毅之用兵，未必过此。至于刘琮降操，豫州实出不知；且又不忍乘乱夺同宗之基业，此真大仁大义也。当阳之败，豫州见有数十万赴义之民，扶老携幼相随，不忍弃之，日行十里，不思进取江陵，甘与同败，此亦大仁大义也。寡不敌众，胜负乃其常事。昔高皇（汉高祖刘邦）数（shuò，屡次）败于项羽，而垓下（gāi下，在安徽省灵璧境内，楚汉相争最后决战地）一战成功，此非韩信之良谋乎？夫信（韩信，西汉开国名将）久事（服侍）高皇，未尝累（连续）胜。盖国家大计，社稷安危，是有主谋。非比夸辩之徒，虚誉欺人：坐议立谈，无人可及；临机应变，百无一能。诚为天下笑耳！”这一篇言语，说得张昭并无一言回答。
座上忽一人抗声（高声）问曰：“今曹公兵屯百万，将列千员，龙骧虎视，平吞江夏，公以为何如？”孔明视之，乃虞翻也。孔明曰：“曹操收袁绍蚁聚之穷于夏口，区区求教于人，而犹言不惧，此真大言欺人也！”孔明曰：“刘豫州以数千仁义之师，安能敌百万残暴之众？退守夏口，所以待时也。今江东兵精粮足，且有长江之险，犹欲使其主屈膝降贼，不顾天下耻笑。由此论之，刘豫州真不惧操贼者矣！”虞翻不能对。
座间又一人问曰：“孔明欲效仪、秦（苏秦、张仪）之舌，游说东吴耶？”孔明视之，乃步骘（zhì）也。孔明曰：“步子山以苏秦张仪为辩士，不知苏秦、张仪亦豪杰也。苏秦佩六国相印，张仪两次相秦，皆有匡扶人国之谋，非比畏强凌弱，惧刀避剑之人也。君等闻曹操虚发诈伪之词，便畏惧请降，敢笑苏秦、张仪乎？”步骘默然无语。忽一人问曰：“孔明以曹操何如人也？”孔明视其人，乃薛综也。孔明答曰：“曹操乃汉贼也，又何必问？”综曰：“公言差矣。汉传世至今，天数将终。今曹公已有天下三分之二，人皆归心。刘豫州不识天时，强欲与争，正如以卵击石，安得不败乎？”孔明厉声曰：“薛敬文安得出此无父无君之言乎！夫人生天地间，以忠孝为立身之本。公既为汉臣，则见有不臣之人，当誓共戮之：臣之道也。今曹操祖宗叨食汉禄，不思报效，反怀篡（cuàn，臣子夺取君位）逆之心，天下之所共愤；公乃以天数归之，真无父无君之人也！不足与语！请勿复言！”薛综满面羞惭，不能对答。座上又一人应声问曰：“曹操虽挟天子以令诸侯，犹是相国曹参之后。刘豫州虽云中山靖王苗裔（苗yì，后代子孙），却无可稽（jī，查核）考，眼见只是织席贩屦（jù，用麻、葛等制成的鞋）之夫耳，何足与曹操抗衡哉！”孔明视之，乃陆绩也。孔明笑曰：“公非袁术座间怀桔之陆郎乎？请安坐，听吾一言：曹操既为曹相国之后，则世为汉臣矣；今乃专权肆横，欺凌君父，是不惟（不仅）无君，亦且蔑祖，不惟汉室之乱臣，亦曹氏之贼子也。刘豫州堂堂帝胄，当今皇帝，按谱赐爵，何云无可稽考？且高祖起身亭长，而终有天下；织席贩屦，又何足为辱乎？公小儿之见，不足与高士共语！”陆绩语塞。
座上一人忽曰：“孔明所言，皆强词夺理，均非正论，不必再言。且请问孔明治何经典？”孔明视之，乃严酸也。孔明曰：“寻章摘句，世之腐儒也，何能兴邦立事？且古耕莘伊尹（伊尹，商朝名相。相传曾躬耕于田亩），钓渭子牙（姜子牙，助周武王伐纣灭商。相传曾垂钓于渭水），张良、陈平之流（张、陈，西汉开国名臣），邓禹、耿弇（(yǎn）之辈（邓、耿，东汉开国名将），皆有匡扶（kuāng扶，纠正）宇宙之才，未审（知道）其生平治何经典。岂亦效书生，区区（愚拙、凡庸）于笔砚之间，数黑论黄，舞文弄墨而已乎？”严峻低头丧气而不能对。
忽又一人大声曰：“公好为大言，未必真有实学，恐适为儒者所笑耳。”孔明视其人，乃汝南程德枢也。孔明答曰：“儒有君子小人之别。君子之儒，忠君爱国，守正恶（wù，讨厌）邪，务使泽及当时，名留后世。若夫小人之儒，惟务雕虫，专工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且如扬雄（西汉文学家）以文章名世，而屈身事莽（西汉衰败，王莽代汉，建立新朝，复古改制，引发天下大乱，死于乱军之中），不免投阁而死，此所谓小人之儒也；虽日赋万言，亦何取（可取之处）哉！”程德枢不能对。众人见孔明对答如流，尽皆失色。
后 续
碧眼儿战降难决
时座上有人又欲问难（nàn，质疑）。忽东吴粮官、零陵人黄盖自外而入，厉斥众人不思退敌之策，徒（徒劳地、白白地）斗口相难当世奇才，非敬客之礼。黄盖和鲁肃引孔明入见孙权。孙权降阶而迎，优礼相待。孔明致意毕，偷眼看孙权碧眼紫髯，相貌堂堂，于是暗定激将（激jiàng，用反话去激人，促使人决心去做）之策。孙权问曹操兵力，孔明夸张其词。鲁肃失色，以眼示意孔明。孔明只假装不见。孙权请孔明一决战和，孔明却劝其降曹。孙权问刘备为何不降。孔明言刘备乃王室之胄，英才盖世，众士仰慕，断不能屈处人下，必将守义不辱。孙权勃然变色，拂衣而退。文武百官皆哂笑（shěn笑，讥笑）而散。鲁肃责孔明，孔明反笑孙权量小，并仰面笑称有破曹良策。鲁肃赶紧入告孙权。孙权回嗔（chēn，生气）作喜，邀孔明入后堂，置酒相待。孔明称北人远来疲惫，不习水战，荆州降众亦非本心。如孙刘同心，则曹军必破，三足鼎立之势可成，当惜此成败之机。孙权顿开茅塞，决意合兵灭曹。众人却又来议降。孙权犹豫，战降不决，退入内宅，寝食俱废，于是遣使去请周瑜。
智诸葛巧激周瑜
周瑜正在鄱（pó）阳湖训练水师。闻曹操大军至，星夜回柴桑议军机事。孙权使者未发，周瑜已至。鲁肃引孔明来见周瑜。周瑜欲遣使纳降，问计孔明。孔明劝周瑜屈膝受辱。鲁肃大怒。孔明不理，继续以言激将周瑜。江南有乔公，乔公有女大乔小乔，皆有国色。大乔为孙策之主妇，小乔为周瑜之妻。孔明佯作不知此姻缘，却曲解曹植《铜雀台赋》中“二乔”之义，巧言曹操好色，久羡二乔美色，曾发誓愿得二乔，置之铜雀台，以乐晚年，虽死无恨。此次曹操南征，实为此二民女。孔明劝周瑜不如速寻乔公，以千金买得二乔，送与曹操，曹操必称心满意而去，此范蠡（lǐ ）献西施之计（美人计，春秋时期，越王勾践向吴王夫差献美女西施，以乱吴政）。周瑜闻言，大怒，离座指北，大骂曹操欺人太甚。孔明急起，以汉天子以公主和亲故事，再三劝周瑜莫惜民女。周瑜不堪激将，决意死战，请孔明相助，共破曹操。
一章一得：
调养身心，当循静躁之道；（孙策性躁而亡）
三寸之舌，可胜百万之师。（孔明智辩联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