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宣传过程中，临近下班时一位老奶奶朝着我所在的宣传桌走过来，这时天已经有一点点擦黑了，北方的秋天黑夜已经来得太急了。霓虹也接二连三闪烁了起来。她好奇的询问我们是做什么的。我说，奶奶这是文化课培训的，从小学到高中，所有的课程都有辅导，名师讲解。她显然对此没有多大兴趣，而家里也没有需要此服务的，但还是仔细认真耐心的听我介绍，她一直看着我的眼睛，很用很慈祥的眼神。介绍完之后，她随手自然地拿过了我手中的宣传彩页，即使她根本无需如此。临走的时候，她突然伸手捏捏我的脸蛋，说，真好看。我的脸"唰"地一下子红了，讪讪的笑了笑。
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在人海，我有种"幸福来的太突然"的感觉，一个来自陌生人的鼓励，竟让我抱着夜色在异乡的街角暗自恸哭起来。原来哭也是一件这么合理而科学的事情，原来哭也是一件猝不及防且措手不及的事情，原来哭也是一件让二十多岁的我这般贪婪享受的事情。
晚上七八点钟的25路公车，总是被搭载着许多疲倦到软塌塌的躯壳从一站点开到另一站点。有时人少，每个人都能找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座位摇摇摆摆的回家，暖气的温度刚刚好，车窗外的夜色刚刚好，耳机里的音乐也刚刚好，隐形人一样自顾自美丽也刚刚好；有时人多，挤满整个车厢的角落，在暖气的催化作用下每个人都像蒸汽机一样冒着虚汗，一个紧紧挨着一个，随着车子晃动。不过照例是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说话，那么近，那么远。到了商业巷的时候有一大批人下车，车门打开的瞬间，冷空气像新事物一样冲进来，很新鲜，刺激着车上人的毛孔，让那些快要睡着的灵魂打个冷颤，如解除麻醉般苏醒，仿佛对这个世界又有了知觉，有了意识: 哦，原来天色已经晚，车来车往，我也在回家的路上。
大十字站到盐湖巷站，隔着七八站。不管是从公司还是住的地方，出门只要走三五分钟就能坐到车。每次出门都祈祷车上人很少，最好稀稀拉拉有好多空位。不过还算如意，25路车，人少的时候多于多的时候，至少早上和晚上是这样。早上的时候不会想太多，精神饱满，可总是为了赶时间而小跑着去等车，仿佛在告诉我忙碌的一天就要这样拉开序幕了。晚上，七点多的天空，已经被黑暗占据，偶尔看到西边的彩霞，殷红的寂寞，在挣扎着最后的机会去表演。不紧不慢的步子，慢悠悠听着音乐朝公车站牌走去。走过拥挤的人群，回头看看那些前进的人群，再看看完好无损的我，一种自我意识顿时强烈，那些强大的逆流并没有带走我或是踩扁我打倒我，我依然是我，不是其他任何人，依然用自己的躯壳包裹着自己的灵魂，依然记得自己想去的方向，不会因外力的作用而改变。于是我对自我有了新的敬畏。
跳进车厢，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摸出手机，打开网易云音乐，插上耳机，点上自己喜欢的歌曲。一段小小的旅途就这样开始了。车子载着我从夜晚的这端到夜晚的另一端，而我始终觉得我像观光客一般探索着这个城市，从马路上行驶的车辆，到行道树的枯黄卷曲的落叶，从彩色灯光装饰的三十几层的高楼，到各楼层溢出来的灯光，想象着每个水泥盒子里装着怎样幸福或不幸的一家人……万家灯火，有哪一盏灯是为你而开?每到这时，都觉得自己是个丢了身体的人，自己灵魂的摆渡人为保护自己而被恶魔消灭在荒原之上，灵魂独自逃脱。从上车的那一刻开始，我就默默希望终点站远到无法轻易到达，或者永远没有到达。就这样在车子里移动，随便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要停，也别让我下车，永无终点。有时候突然从这种想象里清醒过来，自己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对着窗子笑笑，窗子里立马有一张笑脸回应我:眼睛很大，但眼角也有了一些细小的皱褶；短发遮住了一边的眉毛，另一边的眉毛清晰可见，细密的布局在眼睛上方，眉毛下方半厘米的地方有一粒小米粒般大小痣。脸盘圆而肉，看着就不太像是一个九十斤的人的脸。我盯着她的眼睛看，她也盯着我看，我冲她笑，她亦回个笑脸。真有意思，嗨，伙计，你在想什么呢?是不是跟我一样丢失了灵魂?那么，你的摆渡人又在哪里呢?你死了吗已经?还是，你也活着?那么你又要到哪里去呢?是跟我回家吗？你也渴望出发不喜欢到达吗？
到新宁广场了，下一站我就要下车了。对着窗子摆摆手，她也摆摆手。再见。我要下车了。我在心里嘟哝着。到门边的扶手上扶好，等着下一站下车。车门的玻璃上又出现了同样一张脸，空洞的望着我，我长吁一口气，试着挤出一个笑脸，于是她对着我笑了。别人看不到，只有我看到了。那个笑，让我轻松了许多。
到站了，公车张开它的大嘴，把我同吐唾沫一般吐了出去，然后吞了三两个要搭车的人又疾驰而去。我的躯壳好像在这里等我，等我下车的时候，灵魂已经钻进了身体里。跟正常人一样，融入夜色。
我常常抱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设计的糟糕透了，仅仅十几秒，老人根本无法完全穿到对面去。有时候我这种年轻力壮的年青人都要跑着过去才能在灯变红之前赶到斑马线的另一端。一个推三轮车的老人，拉着一车石榴，要到马路对面去，一心急车子就撞到了路口的一个石墩，一个颠簸，一个石榴咕噜噜跳 出了车厢，老人既要刹车又要准备去捡石榴，还要过马路，可把老人急坏了。石榴跑到了我脚边，我弯下臃肿的腰拾起来递给老人，他连忙道谢。我看到路灯下我的影子，被菜黄的路灯拉的很高大，简直就像穿着红裤衩的超人！
慕水忘川 原创 2017/11/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