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丝在因纳吉的陪伴下,向着马布勒维的市内走去。马布勒维这座城市,继承了阿方索的许多大城市的特质——毕竟在五百年前,作为帝国的唯一出海良港,是受到很大重视的,而正是一代又一代人的建设,让这座城市迅速从小渔村发展了起来。但同时,我们不能不说,在它得到了独立之后,它本身独有的特点、它的魅力才显现了出来,如今它既拥有阿方索大城市的繁华和规整,也有自由都市才有的糅合四方文明的自由和浪漫的风格。
在城市规划上,它和大多数阿方索大城的规划理念类似,也就是,将工作区和生活区完全分离,此刻,莉莉丝和因纳吉出了港口乌尔坦,在通衢大道的两侧,出现了两条截然不同的分叉,一条大路通向富人的住宅区,一条较小一点的则通向造船厂、货栈和储藏仓库。
“因纳吉,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阿尤恩和马布勒维之间的航线不再通行了。”莉莉丝在路口站住,她问那位对各种海事都十分熟悉的青年。
“哎,我亲爱的莉莉丝,这就像做梦一样,”因纳吉叹了口气,“三个月前,在王城发生了一件大事,诺丁汉王被刺客杀掉了,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这我是知道的,我还知道王子和亲王为了这件事已经撕破脸皮,公开对抗起来,各个省份分成了新派和旧派,士兵们对垒在边界线上,”莉莉丝回答,“可这和我们的航线有什么关系?这里不是阿方索,我们离他们要争夺的地方有两千多里地呢!”
因纳吉苦笑一声:“可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妙,事实上,比起他们,比起那些还没有被征召入伍的农民来说,我们的处境还更糟一些。”
“怎么说?”
“诺丁汉王被杀之后,大概十天左右,我们就不被允许进行跨洋远行了,从船业公会传来的消息,对岸不管是阿尤恩还是海帕提亚,所有的自由都市的港口都被封锁了,而我们在当地的船只全被扣留,眼下回得来回不来都不知道呢。”
莉莉丝吃了一惊:“难道太阳之子要和阿方索全面开战吗?”
因纳吉回答道:“这可说不准呀!船员倒是回来了一些,他们是通过骷髅海岸和螺旋岛礁一类地方的货运船、走私船偷偷溜回来的。据说那边的形势很紧张,城市里乱作一团,圣教徒和太阳之子的部落族人纷纷涌入,带着马匹、兵器和他们的帐篷;而阿方索的商人、旅客和工人都想尽办法溜出城去,城门口天天堵满了大车、马匹、各种货物和行李抛在地上,筋疲力尽的人坐在马粪尿里喘气,这简直就像地狱一样糟糕!”
“哦,人鱼神在上,这对我们来说是当头一棒呀!如果这样,我们的货船岂不是只能在近岸找些活干了?我们的收入会减少一大半的!”
“可不是吗?”因纳吉指着港口说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还能看到港口里那些林立的桅杆,最显眼的,就是那艘巨大的七层浆座的大船,那顶上的红心十字旗还是他挂上去的呢。“你看看,那么多的船都在港口里休息,‘游方少女号’也一样,我们的主要业务就是跨海的长途货运,每年季风吹起的时候,都忙得顾不上回家,如今倒好,我们成了港口里的摆设啦!一个乌尔坦的吉祥物!这多么可笑!”
他们站着说话的这个十字路口,人是很多的,船工、搬运工、计量员和商人、仆役来来去去,时不时有认识的人走过,而他们也点头示意,这时候,因纳吉看到远处走来一个小个子,以他那水手特有的锐利眼神,他一下就认出了来人是谁,挥着手里的红手帕喊了起来:
“菲克尼斯先生!您好哇!”
那个小个子也看见了他们,改变了方向,笔直地向着这边走了过来,这位先生年纪大约五十岁出头,穿着一身整齐的黑色天鹅绒的正装,不得不说,只看外表的话,我们会说这是一个吝啬的帐房先生,因为他连身上的肉都长得非常吝啬,有一种锱铢必较的感觉,而和瘦小的身材相比,他的脑袋显得特别大,一双招风耳,鹰钩鼻子上的眉毛乱糟糟长成一团,褐色的头发像海藻一样卷在脑袋上,黄绿色的眼珠非常灵活,一看就是个心思灵敏的主儿。
“哦,我看到谁?因纳吉,你真是个帅小伙儿,还有亲爱的莉莉丝小姐,你是越来越美啦!”菲克尼斯先生走过来,先向因纳吉点了点头,他们本来就是非常熟识的,然后他转向了莉莉丝,充满感情地说道,“自从你出海以来,你妈妈可是非常挂念你呢。”
莉莉丝却露出不很高兴的神态来:“真的!我就知道您一定会去烦我妈妈的。您不知道吗?她可喜欢清静。”
“咦,昨天琳达夫人还让我带一些最新的布料花样给她呢。”
“那是因为您老是缠着她,不管心里怎么想,她总是一个非常不愿意让人受伤的人呀!”莉莉丝这样说道,却不自觉地撅起了嘴。
因纳吉在旁边插话道:“莉莉丝,菲克尼斯先生是个热心人,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可谁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呢?”
菲克尼斯先生带着一种长辈看待孩子的笑容说道:“你们兄妹两个老在海上航行,家里没有个人照顾是不行的,尤其琳达夫人身体又不好,要我说……”
“菲克尼斯先生!”莉莉丝打断他的话说道,“也许我应该雇佣一个仆人来照顾她,而且,您看,在上一次我就把欠您的那一部分钱还清了,而这次我不但可以将另外一个人的账还清,还可以余下三十个紫金币来,这足够我请一个来自维尔托拉或者麦肯齐的女佣人了,不但教养良好,还能帮助她做针线,打扫庭院或者做一顿像样的饭菜更是不在话下,这些您能做到吗?您只能打扰她的清静罢了,要知道,这是在马布勒维,在一个寡居的女人门前晃来晃去可不是什么好的行为呀。”
这番话说得菲克尼斯先生颇为尴尬,他鞠了一个躬说道:“莉莉丝小姐,我想我可以理解你对于这件事的偏激看法,毕竟相对而言,经过了你父亲那件事,你对我们这样的男人有一种天然的警惕,这是很正常的,但人和人毕竟不同,就像花朵和大海的差别那么大,也许在一段时间以后,你会发现我这样一个老派的马布勒维绅士也有他的优点呢。就好像现在,你不也发现了因纳吉先生有他的优点吗?”
“是吗?莉莉丝小姐已经承认我是一个认真的执着的好人了吗?”因纳吉连忙问。
“那是当然,你们两个在这路口谈得这么亲热,我可知道,她对于不喜欢的人绝不会假以辞色、连一分钟都不会花在他们身上的呀!”老绅士用一种饱经世故的老到口吻说道。
“你们!”莉莉丝脸红了,虽然她是一个雷厉风行的船长,可以让她的水手们俯首帖耳,但她毕竟也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听到这种调侃,不由得有些害羞起来。不能不说,这种红润的颜色在这个充满活力的姑娘脸上显得可爱极了,因纳吉像中了定身法一样呆住了,还是菲克尼斯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才解除了这种可怕的魔法。
“那么,莉莉丝小姐,您已经回来了,有什么打算吗?”为了摆脱这种场面,菲克尼斯先生问道。
“我想先去一下洛里埃先生那里。”
“洛里埃先生?”因纳吉问道,对于这个人名他感到很陌生。
“就是皮尔先生,大家都叫他‘田鼠’皮尔的那一个。”
“他呀,你可要小心,”菲克尼斯先生点点头,露出了然的表情说道,“如果要我说,他的信誉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这一点可以保证,但他不是一个合适的……借贷伙伴,当你有钱的时候,他是个好好先生,在你没钱的时候,他是个刻薄到一句话都不愿意和你多说的人物,而且不断地来催债。”
“这是没有办法的,李嘉图先生可没给我们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莉莉丝说道,提到她的父亲,她露出厌恶的神色,简直像这名字污染了她的思想一样,“我可怜的母亲反而要替他还债!人类的忘恩负义简直在他那里达到了顶点,他倒是溜得快,这些债务却像阴魂不散的鬼一样缠绕着我们!”
“哎呀,我的莉莉丝,”因纳吉心痛地说,“我说了很多次,我会帮你一起还债的,但你就是不肯。”
“你吗?那可是很大一笔钱。”
“但我在‘游方少女号’上已经是三副了,而且,荷库里斯特先生是一个好人,遇到利润高的季节,每个月还能多给我算上五个紫金币呢。”
“算了吧我的好先生,”莉莉丝露出一个笑容,她知道这个总是跟在自己身边的青年是一个热心肠的好人,从小就喜欢把伙伴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你还是留着你的钱买帆船吧,你不是说,总有一天,要驾着自己的船出海吗?”
菲克尼斯先生也说:“‘田鼠’的债可不好拖欠,谁知道他会想出什么法子来催债?如果缺钱,我可以先替你付上,利息就不用算了,这笔帐什么时候到期?”
“不用,”莉莉丝摇摇头,她拍了拍自己的背包,用一种充满自豪的语气说道,“这一次去卡隆多虽然危险,但收获更大,我们收购了一箱独角鲸的角,在经过马尔科姆的时候都卖掉了,一个富有的贵族要用这些东西装饰他的床,为了这个,他肯付出两倍于这些角的重量的金子,这些富人的嗜好还真是难以理解!但是,总之这一次——我至少能做个干干净净的不用负债的清白人了。”
“我就喜欢你这一点,”因纳吉用一种热情的眼神看着她,“做个干干净净的清白人,天啊,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好像那些有着亿万家财的富豪,或者权倾天下的王族一样,充满了尊严和自豪,或者说,就像那古代造像里的女神一样,多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