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

        徐长青和曾志鹏两家是邻居。他俩年龄也就差了两个多月,从小到大天天在一起泡着,所以理所当然的成了好朋友。

      他们的父亲徐宏伟和曾国庆也是发小,也是好朋友。用他们喝醉酒时狂放不羁的语言形容他们的关系,这叫子一辈父一辈的关系,这他妈的叫作世交。

        在徐长青和曾志鹏还小的时候,他们就整天流着清鼻涕在一起玩耍。玩着玩着,头发长了。徐长青问父亲,头发盖住眼睛了。徐宏伟正在下棋,头也不抬地说,去找你国庆叔。

        徐长青来到曾志鹏家里,看到曾国庆正在院里给铁锹换锹把。徐长青凑过去,叔,我头发盖住眼睛了。曾国庆把铁锹往地上一扔,回屋去拿推子了。你爸呢?曾国庆没好气的问。

        我爸正在下棋呢,徐长青说。

        你爸真行,曾国庆一边说,一边拿了一条床单给徐长青围在脖子上。因为用力大了,徐长青还咳嗽了几声。

        娇气,曾国庆表情严肃的骂了一句。

        徐长青不敢说话,老老实实的站在哪。曾国庆拿着推子从徐长青的后脖颈一下子推到脑瓜顶,徐长青的头上就如同犁地犁出了一道壕沟。曾国庆坏笑了一下,转身走到椅子上,往哪一靠,笑着说,去让你爸拿烟。

        徐长青眼泪汪汪的看着曾国庆,曾国庆得意洋洋的看着徐长青。对视良久,徐长青“哇”地一下哭出来了。这下曾国庆开始着急了,手足无措的哄徐长青,孩,叔逗你玩呢!别哭,别哭,叔给你拿糖。

        徐长青嘴里含着糖,眼睛里挂着泪,一动不动的任由曾国庆在自己的脑袋上修理着。时间过的真他妈的慢,徐长青在心里骂了一句。

        曾志鹏的头发一绺一绺的贴在脑门上。曾国庆上去就是一脚,像个二流子。曾志鹏怕他爸,不敢找曾国庆理发。他唯唯诺诺的来到徐宏伟家里。徐宏伟还是在下象棋,正在因为一步棋和“榆木疙瘩”在争执呢!“榆木疙瘩”原名的孟建章,天天迷迷瞪瞪,唯独下棋时异常清醒。这家伙棋艺高超,没人能赢他。徐宏伟眼看快赢了,结果走错一步。正在闹着悔棋呢。

        大爷,给我理理头吧。曾志鹏小心翼翼的说。徐宏伟把手里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扔,对着“榆木疙瘩”说,滚吧,看我改天收拾你。“榆木疙瘩”也不生气,带着憨傻的笑转身走了。

        徐宏伟从屋里拿出推子,又找了一个围裙围在曾志鹏的脖子上,然后在曾志鹏的头上开始东一下西一下的开始瞎理。曾志鹏从手里的镜子上看到自己的头像一个长砸的花皮西瓜,知道徐宏伟在戏弄自己。开始哇哇的哭起来。徐宏伟也开始慌了,他不时的抬头向曾志鹏家里看,害怕曾国庆出来看到了,找自己置气。他一边弄掉曾志鹏脖子上的碎头发,一边拿出一根烟塞到曾志鹏的嘴里,别哭了,孩,这可是一根好烟,我都不舍得抽……

        没多长时间,徐长青吃糖吃的一嘴坏牙,而曾志鹏则是常常一个人躲在黑暗里,在一明一灭中品咂着成长的滋味……

        时间如白驹过隙,这两小孩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再理发都不怕徐宏伟和曾国庆他们了。徐长青让曾国庆理完头,拿着镜子左照右照,然后一脸坏笑的说,叔,你这手艺不咋地,咋看都像是狗啃的。曾国庆假装生气的冲着徐长青踢过去,你个鳖孙,下回别找我理发。徐长青一脸谄媚的笑,叔,我逗你玩呢。

          曾志鹏找徐宏伟理发,徐宏伟老婆好逗曾志鹏,鹏,你长大想找个啥样的媳妇,大娘给你操操心。放到以前,曾志鹏一脸的抹不开,脸红的像一块红布。今天,徐大娘又问曾志鹏这个话题。曾志鹏说,大娘,我看你这样的就行,说完就开始坏笑起来。徐宏伟老婆突地一愣,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徐宏伟照曾志鹏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别乱动,当心给你理个豁儿……

        徐宏伟和曾国庆两个人也互相理发。那时候村里没有理发店,都是这么相互的理发。在理发的时候,徐宏伟和曾国庆商量一起买辆拖拉机去中牟拉沙。曾国庆感觉这生意可做。于是两人兑了钱,没几天就把拖拉机买回来了。他俩开始合伙去中牟拉沙,然后回来卖,生意还不错。

        在中牟县,有个沙霸叫蔡五,看到徐宏伟他们在自己地头上旁若无人的拉沙,非常生气。扬言要教训一下他们。也有人偷偷给徐宏伟他们说了。徐宏伟和曾国庆根本不当回事。这一天,他俩被蔡五给堵在路上了。蔡五提出一车沙要给他提十块钱,徐宏伟他们不愿意,于是就打起来了。十几个人围着徐宏伟和曾国庆他们打。徐宏伟和曾国庆就站在自己的拖拉机上,一人一把铁锹愣是让十几个人不能近身。有人抽冷子拿了一块砖向徐宏伟扔了过去,正好砸到头上,血流如注,徐宏伟连擦都不擦,接着打。

        蔡五从心里佩服徐宏伟曾国庆,让手下人不要再打了。他拿着毛巾按住徐宏伟头上的伤口说,兄弟,哥服你了,以后这条路你随便走。

        打那以后,再也没有人在路上难为他们了。

        村子里开始有理发店了,一个是在小学门口,一个在合作社斜对面的房子里。开店的都是专业的理发师,可以根据各人头型理出不一样的发型。徐长青和曾志鹏也都开始去理发店理发了。徐宏伟和曾国庆不去,还是自己互相理发,用他们的话说,理一个头都得五块钱,够一包好烟了。

        时间过得真快,徐长青和曾志鹏先在一起上初中,而后是高中,再然后又都考上了大学。几年后大学毕业了,并且都在省城找到了不错的工作。工作几年后,又拼凑了首付买了房子。徐宏伟和曾国庆感觉自己身体有些力不从心了。感觉属于自己的时代越发渐行渐远了,好多信息自己已经读不懂了。又过了几年,徐长青和曾志鹏先后都结了婚。也就是婚礼时在家住了一晚,后来就再也没有在家住过。徐宏伟和曾国庆时常蹲在合作社旁的那道大墙边聊天,聊出了父辈的姿态与落寞。

        鳖孙们也不回来看看,徐宏伟说。

        都忙,曾国庆说。

        忙,忙,都忙!徐宏伟一脸的无奈。

        孙子出生了,孙女出生了。徐长青和曾志鹏偶尔带着孩子回家看看父母。没有见过爷爷奶奶的孩子们不让他们抱。刚熟络了,孙子孙女让抱了,儿子们又要走了。

        孙子孙女走了,徐宏伟背着人流了好几次眼泪。

        徐宏伟走到村里的大街上,不停的有熟悉的孩子叫自己爷爷。徐宏伟笑到眼里,却痛在心里。自己已经老去的现实必须面对了。

        曾国庆更是老态尽显,头发已经完全花白。那一日,他去邻村赶会。还没有到家,就有本家侄子赶去叫他,说婶子突然脑干出血已经被送到医院了。曾国庆没有走到医院,老婆一句遗言都没有留就弃他而去了。他痛苦的伏在老婆身上,不厌其烦的絮叨着自己曾经的种种不是,嗓子嚎哑了,眼泪流感了,一动不动的趴在曾家婶子的身上抽泣着,孩子们在一旁不知所措的陪着掉眼泪。徐宏伟躲在角落里陪着伤心,但他知道此时不是伤心的时候,他大手一挥果断决绝的命令孩子,把你爸拖走……

        时间,你永远都是生命的敌人。你一秒不差的精准横亘在那个圆形的循环里,而我们却是在一条蜿蜒曲折的线条上,无声无息的耗尽我们的生命……

        曾国庆也倒下了,在曾家婶子去世后的半年后,曾国庆突然感觉自己面部开始不自控痉挛,然后是半边身体开始麻木不听使唤,他就知道坏了……

      出院后的曾国庆开始要熟悉轮椅了。尽管是电动的,他依然感觉到自己无法驾驭,感觉到手没有力量。他每天不辞劳苦的锻炼着自己已有些许萎缩的肌肉。幻想着有天可以重新站起来。他没事就去合作社那道大墙边看别人下棋,有时急了也会呜呜啦啦的指挥着,没有人能听懂他说的什么。

        村子拆迁了,曾国庆随着老二曾志远临时住在村子附近租住的小区里。而徐宏伟则住在了另一个家属院,离得虽然不远,但是却如同隔了万水千山。

        终于有一天,曾国庆央求村人开车带他来看看徐宏伟。两人已有两年没有见面了。徐宏伟目前在一个工厂里当保安,很少有时间出去。当他看到曾国庆时还是吃了一惊,曾国庆已经老的不像样了。特别是花白的头发稀疏的乱乱的长在头上。曾国庆看到徐宏伟激动万分,呜呜啦啦的叙述着自己的想念之情。徐宏伟先稳定了他的情绪,然后回家拿出多年不用的推子给曾国庆理发,推子已经不锋利了,甚至有几次还卡住了曾国庆的头发,但曾国庆安静的让徐宏伟给自己理发。理完后,徐宏伟拿出镜子给他看了看,曾国庆很满意。

        中午,两人找了一个小酒馆吃饭,几盘简单的凉菜,一瓶廉价的白酒。曾国庆高兴,破例喝了小半杯白酒。吃过饭后,两人找了一个台阶开始聊天,徐宏伟懂曾国庆的话,两人交谈的非常愉快。傍晚时分,曾国庆被家人接走,他隔着车窗向徐宏伟挥手,挥的迟缓而凝重,表情里满是不舍。

        五天后,曾国庆去世了。徐宏伟最后一次给他理了头发,帮他换上了衣服。七天后,曾国庆和他老婆合葬在了村子南头的那块地里,他们终于团聚,生生世世不再分离。

        在那条落满纸钱的小路上,徐宏伟步履蹒跚站在一处高地,看着不再孤独的坟头,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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