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則嘲笑德國公務員做事死板的笑話：
某位名叫威利的德國人，他想靠著自己豐富的電腦知識，嘗試創業，於是找了位朋友，一起在自家的車庫裡開始努力設計新軟體。
但沒過幾天，政府人員跑來找他們了——原來按照勞動規定，工作場所不能沒有窗戶，所以威利必須給車庫打個窗戶。
威利想：這有什麼難的？開窗就開窗吧。
但窗開好後，沒幾天，又有人來找威利，問他：開窗戶有沒有申請建照？
原來還要申請建照，威利乖乖去申請，然而得到的答案是——對不起，車庫裡不能裝窗戶！
威利傻眼了。沒辦法，他唯有一邊忍痛繳罰金，一邊趕緊把公司的業務先做起來，等賺了錢，就能搬離車庫。
所幸，有些客戶對威利的軟體很感興趣，所以為了加速軟體開發，威利多聘了兩名員工。但過幾天，政府人員又來了，這次的問題是——超過四個員工的辦公場所，必須要有獨立廁所。
威利沒錢蓋廁所，只得去跟銀行借錢。
還好以前不願意借錢給他開公司的銀行，這次倒是很爽快，理由是：反正有廁所當抵押。
過一陣子，威利的業務忙不過來了，他決定再加聘一個員工。但不久後，是的，又有人來找威利——原來五個人以上的公司，女性員工至少要佔百方之廿，而威利的公司五個人都是男的，違法了。
這下，威利只好辭掉一個男員工，補上女員工。
但這下子，唉，又有人過來了。
因為按規定，女性員工應該享有分開的廁所，所以威利的公司少了一間廁所。威利只得再去向銀行借錢，來蓋新的廁所……但不幸的是，新廁所蓋好的時候，威利的公司也因為負擔不起罰金與利息，宣告倒閉了。
最後，威利失去了他的軟體公司，德國增加了六個失業人口。
而銀行，則多了兩間廁所！
嗯，笑話歸笑話，但笑完後，請大家跟著我仔細想想：
這故事裡所提到的規定，分別看，有哪一項是不合理的嗎？
規定辦公場所要有窗戶，是為了保障勞工的安全與健康，避免他們在幽閉的小隔間裡受苦。
規定車庫不能裝窗戶，是為了避免有人繞過建築法規，拿著蓋車庫的簡易建照，偷蓋住屋。
規定得有獨立廁所，則是為了怕雇主想省營運成本，犧牲勞工的隱私與衛生。
至於規定雇員男女比例，當然是為了保障性別平等，避免歧視。
而一旦職員有了女性，則廁所也分男女，豈非天經地義？
甚至在台灣的「勞工安全衛生設施規則」裡，我們還更仔細的規定著「女用廁所應設加蓋桶」呢（第319條，不過沒太多人鳥就是了）！
故個別來看，前述那些規定，無論是為了要保護弱勢群體，還是想要防堵可能漏隙，其實每一條都很正確、很用心。設身處地，我們可以體會那些修法的人，念頭都已經盡可能下的很深、很細——硬要說那是惡法，坦白說，並不公平。
但為什麼這些法令，一旦認真執行，卻會鬧出笑話呢？
人類生活，充滿了種種不合理。而法令的產生，便是由人們事先設想出種種合理與不合理的可能，然後對其或要求或禁止，以改善社會，使之合理。
但真實世界的複雜，本來就遠遠超過人類最緻密的構思，故無論我們再怎麼努力讓法令與生活「若合符節」，也總難免會有若干「脫節」之處……這，是沒辦法的。
故思考這問題，觀點起碼有三種：
觀點一，是法令的脫節既不能免，則與其不斷修法，拚命進行更嚴謹的調控，還不如乾脆任由那隻「看不見的手」來主導，讓所有人各自選擇，各自承擔。
好比說：在自由競爭下，工作場所設在車庫、不提供獨立廁所的雇主，自然便吸引不到更優質的員工（除非他能提供其他誘因）；而抱有性別歧視的老闆，則隨其情節輕重，也必須負起程度相對應的歧視成本（例如拒絕聘用同樣價格，卻能力較佳的女生）……
如此一來，個人造業個人擔，所有「做壞事」的人，長期而言，都會受到市場懲罰。
觀點二，是法令的脫節既不能免，則在「規範」與「執行」間，就應該保留充分的灰色地帶，讓第一線的公務員可以用彈性判斷，來彌補兩者間的落差。
好比說：在法令目標明確（保護勞工）的前提下，像那些工作場所設在車庫、不提供獨立廁所的雇主，究竟是因為想省錢？或只是暫時性的不得已？公務員自行可以拿捏。而沒聘用女性的公司，究竟是因為老闆真有性別歧視？或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適？公務員自己總能分辨……
如此一來，立法從嚴（當後盾），執法從寬（做權衡），所有「沒做壞事」的人，明鏡高懸，總會獲得長官豁免。
觀點三，是法令的脫節既不能免，則民眾對威利的處境，就該更以「平常心」看待。
是的，如果你嫌觀點一的市場競爭，無法消除短期不公。
又怕觀點二的彈性執法，長期造成權力失控。
則見到像威利這樣的特殊情況時，便不能廉價地罵上幾句「制度（官僚）殺人」後，輕巧帶過。
沒錯，倒楣的威利，是一種犧牲，但請搞清楚，他可不是什麼制度或官僚下的犧牲！
有兩件事實，清楚攤在你我面前：一，是世上沒有完美的制度。二，是世上沒有完美的人。
而你我，卻總希望在這兩個前提下，努力創造出一個完美世界。
喔，我並不驚訝於這樣的企圖與努力。
我驚訝的是與此同時，你卻好似發現新大陸般地跑來問：「嘿，你有沒有發現威利的犧牲？」
那些讓威利傻眼的法令，同時也保障了其他千千萬萬個有窗戶、有廁所，因此能安心工作的勞工。而那些讓威利為難的公務員，同時也保證了所有勞工的雇主，都不會因為任何私人的寬嚴，而被追究或放過。
是你我對公權力的期待，與對公權力的不信任，共同，創造出了威利的犧牲。
因此你可以同情，可以感慨——但請別太驚訝。
好嗎？
三種觀點，互為攻防，自有悲喜處，各能高低打。
唉，辯論玩久了，你幾乎不能安安靜靜的讀完一則笑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