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年十岁。
我奋力挤开密不透风的人群,冲向麻将桌旁裹着军绿大衣的父亲,“啪”的一巴掌。
空气安静了一秒。
人们望向我和父亲,居心叵测。
我被这气氛煽动得更加肆无忌惮,抓住父亲浓密的头发,尖声质问道:“你又跑来抄麻将!叫你吃饭都没空!”
父亲抬眼望了望周围的人群,尴尬地笑两声,“好好好,马上停马上停。”
没错,那年父亲有着一头浓密而漆黑的头发,映衬一张俊秀的脸。
他懒得剪头发,所以显得很长。时常也会用浓密的胡须来蹭我的脸。
但逐渐开始长大的我已经有些厌倦幼儿时期的这个游戏。
2.
那年25岁。
我从省城赶回家时,大家正准备把爷爷的遗体移向祠堂。
我赶紧跪到地上,喊爷爷,爷爷没有像往日里一样回应我一句:“东东回来了。”
只有黄裱纸在静静地飞旋。
父亲走过来,把素衣递给我。我望向他。
眼睛已经哭肿了,不知是哪里蹭来的黑灰粘在他的脸上。初春的阳光并不凶猛,但汗水却也将黑灰流淌得满脸皆是。
我伸手想替父亲拂去,他却转身和另外三位扛起木板。
父亲的头发在初春的阳光下显得很油腻,甚至都能反射光泽。
这时我才发现,那头浓发早已被岁月和日复一日的艰辛冲刷走了大半。
3.
四年后。
姐姐的婚礼。
金秋的十月阳光舒缓得如同一匹丝绸。桂花的香气也是金色的,伴随着鞭炮声充满了整个村子。
父亲在多年被人挖苦中,终于熬到了这一天。
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刮去胡须的脸庞除了些许皱纹外,依然十分帅气。微笑在这脸庞上漾开,仿佛乘着光阴的车回到了40年前。
那时也曾少年意气。
那时也曾喜气洋洋。
我帮父亲从山腰邻居家往上抬酒。
父亲在前,我在后。
就像多年前,我奔跑在前,他凝视在后。
跨过一块石头时,父亲踉跄了一下,但很快稳住。
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假装奋力向前,像我10岁时那次“奋力”一般。
金色的阳光洒在父亲身上,别着礼花的衬衣上粘上了一些红色的鞭炮屑。
头发上也有。
头发现在是被妈妈精心熬制的药水给调理回来了。
只是白发却偷偷摸摸地长出来了。
且愈来愈多,拦也拦不住,拦也没法拦。
你怎么能拦得住时光这个大恶人呢?
又一轮鞭炮声响起。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