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成都府总衙出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冯纶看看天色，径直上马，先回西部衙门去把自己这个月的薪俸和平时积攒的铜钱大概收拾了一下，又急匆匆地直奔城北方向而来。
“哟，冯部丞，您怎么来了。”冯纶刚到巷口，巷子里的北部衙属吏便笑盈盈地围了过来。
“哦，我来看看黄路的妻儿，给他们送点钱。”冯纶倒是很坦诚。
那属吏却一把拉住冯纶，神秘地说道：“这可万万使不得啊，冯部丞。黄路是罪大恶极的奸贼，是咱们大汉的敌人，所有和他扯上关系的人都是要被清查的。你说我们几个怎么会在这儿？还不是糜部丞拿着鸡毛当令箭，奉命抄了黄路的家，还要我们昼夜执勤，直到黄路他老婆和孩子搬出成都为止。我们这些人，当初谁不被黄路关照过？可是现在也不敢顾念旧情，只得奉命硬逼着他们孤儿寡母快些走了。”
冯纶点点头：“嗯，我知道这些事。黄路犯了谋反大罪，抄家也是按律执行。只是他母子两个，被罚没了仅存的一点钱财和宅院，还要被赶出成都。举目无亲，母弱子幼，今后将何以为生？所以我这才过来，给他们送一点路费盘缠，也算是当初同僚一场，报过他的一汤一饼之恩吧。”
“糜部丞可是下了死命令，在他们搬出成都之前，任何人不得接触他们母子。冯部丞，您大人大量，求求你不要让我们这些办事的下人们为难。”属吏紧紧地攥住冯纶衣角，嬉皮笑脸地说道。
冯纶被这属吏缠住，没奈何，只好说道：“那行，我不进去了。你让我把这搭子钱隔着院墙扔进去送给他们吧。”
“那可不行，糜部丞的命令我们可不敢违抗。”属吏死死拉住冯纶不放手。
冯纶被这属吏惹得怒火中烧。黄路当初作北部尉时与人为善，对北部衙里上上下下大小人等都多有照顾，这几个属吏也在其中。现在黄路犯了案，这些人便以糜亮为由，对陷入困境的黄氏和小黄皓丝毫不肯通融留情，这让冯纶心里感到十分不快。
他一把抓住这属吏的手，反手一摔。那属吏哪里是他的对手，一下子便被甩开好远。冯纶大踏步上前，对着冲上来的一众北部衙差役朗声说道：“实话告诉你们，我即将上任成都府丞，有权管理东、西、南、北四分部衙门。你们要是再敢推三阻四的，以后可不要怪我手下无情。”
冯纶这一下子可算是把这些北部衙门的差人震住了。方才那个领头的属吏顾不得自己已经发青的手腕，硬是挤出一脸笑容走了过来，巴结着说道：“恭喜大人您高升。您当时还在咱们北部衙门卷宗室的时候，我就跟他们说大人您不是池中物，迟早要鱼跃龙门的。你看，这不是让我给说准了吗？”
“嗯，你们先闪在一旁吧。”冯纶见这属吏挨了打却还跟自己陪着笑，倒有些不太好意思。
他大踏步推门走进小院。黄氏正在院子里收拾几件破衣服和几个陶碗。小黄皓坐在石阶上，呆呆地望着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的母亲。
“冯叔叔，你来了？”小黄皓一眼望到冯纶，高兴地从石阶上蹦下来，向冯纶扑过来。
不料，黄氏却大喝一声：“皓儿，站住！不许过去！”
“娘？”黄皓怯生生地看着母亲，不知道一向温柔的她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嫂夫人，我是冯纶。我来给你送些盘缠。”冯纶也有些不知所措。
黄氏却不理他，只是对着小黄皓恶狠狠地说道：“皓儿，这个人就是害死你爹爹的凶手之一。你记住为娘的话，这些当官的都不是好人，你将来一定要一个一个把他们杀掉，为你爹爹报仇。你记住了吗？！”
黄皓低着头咬着嘴唇，似乎都快要哭出来了：“娘……”
“说话！记住了没有？”黄夫人大声哭吼了出来。
“皓儿记住了。娘，你不要再哭了。”黄皓走过去，心疼地摸摸黄氏的脸颊。
冯纶尴尬地站在院子当中，心里也隐隐约约有些歉意。在黄路被捕自尽之后，他曾无数次地拷问内心，质疑自己当初做出的选择。可是，每一次，他最后都能说服自己。黄路潜伏在京畿，不仅参与了刺杀大案，而且还和那个把成都搅得天翻地覆的逆贼青龙有莫大的关联，抓捕黄路是自己当初唯一正确的选择。可是现在，当他眼睁睁地看到黄氏家破人亡的悲惨场面时，心里还是忍不住又难过起来。喷薄而发的愧疚和对自己内心的折磨铺天盖地而来，让他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我这就走。不过，请嫂夫人收下这些钱吧。你和皓儿孤苦伶仃的，有了这些钱……”
黄氏不等他说完，猛地站起身来，一把从冯纶手里夺过钱袋，似乎用尽毕生力气一般，将钱袋狠狠地砸在冯纶身后的围墙之上。“哗啦哗啦”袋子里的钱撒了一地。
“滚！”她像是要把积郁已久的怨恨全都要发泄出来。
北部衙的公差闻声全都冲了进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坐在地上放声痛哭的黄皓母子。领头的属吏走过来向冯纶问安。
“走吧。”冯纶长叹一声，默默地把散落的铜钱装回袋子里，带着痛苦和愧疚离开了小院。
在小巷的另一头，一个身穿锦袍的年轻官员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等冯纶走远了，这名官员才慢慢走到黄路院门前，微微一笑，跟门外的差人说道：“我是陛下亲自任命的选曹郎陈祇。请问，这可是重犯黄路的宅院？他是不是还留着一个儿子？”
目 录：最后的汉歌 第二卷 迷瘴 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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