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吃过饭，正准备休息会儿。同事临时要我帮忙出门办点事，也不好推辞。路不算远，就打算走过去。夏日午后的阳光正强烈，虽然心里有些发怵，但也有一丝怀念，很久没在大夏天压马路了。刚出门，一股热浪迎面袭来，阳光灼热而耀眼。热气由白花花的路面蒸腾而上，不一会儿，我就汗流浃背。走着走着，想要变成一条深海的鱼，或者沙漠里的一株仙人掌。一阵热风吹过，背上的汗跟着蒸发，竟在燥热中觉察到了一丝丝寒意。这种感觉，让我忆起了几年前的一段时光。

那时我毕业不久，工作刚找好，正需要租房子。身边不少同学都早早找好了工作，待遇也不错。我因为毕业论文耽误了，最后只能进个很普通的单位。跟女朋友也闹了别扭，一个礼拜没联系了，本以为我们能熬过这个分手季呢。女朋友喜欢吃辣，大夏天没事拽着我去吃麻辣火锅，不准点鸳鸯锅，还不忘数落我，怕吃辣算什么男人。每次她吃得津津有味，我在一旁满头大汗，只顾着闷头灌白开水。闹别扭那次，我破天荒地把水换成了酒。

前几次看房子的经历都很糟糕，要么是房东态度很差坐地起价，不然就是户型不符，隔出来胶囊房冒充单间。有了几次失望的经历，对后面的也慢慢失去信心。七月初的骄阳似火，可我心里只觉得寒凉。绕过好几条街后，到了一个破旧的多层住宅小区。看样子还是上世纪建的。斑驳的墙皮有些已经脱落，暗淡肮脏的楼道印满了开锁搬家的小广告，唯有阳台上的花在这片残景中绽放着生机。面对这些，我心里毫无波澜，甚至可以说意料之中：我能租到的也只是这样的房子了。在我察看的时候，一位老人牵着条狗，从我身边慢悠悠晃过去。

事先打了电话，和房东约好了今天看房。我大步流星地迈上台阶，试图尽快逃离楼道里湿冷的霉味。确认房间后，我赶紧敲响了门。“咚咚咚”一阵沉闷的响声过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半个脸来。是一位老人。眉宇间透着一丝犹疑和哀伤。我当时心里就纳闷了，赶紧确认房间信息，2栋303，没错。但和我通电话自称房东的是一位中年。

“请问，您找谁？”

“大爷，您好，我是来租房的。”

“哦，你好，请进，请进。”

老人得知我的来意后，爽快的推开门，让我进屋。他穿着白马褂，有些矮胖，鬓角已经全白了，虽然眼眶凹陷，但齐刷刷的短发根根竖立着，让人觉得很有精神。

我还没说话，老人已经将一盏泡好的菊花茶给我递了过来。我赶忙接着，连连道谢。接下来，他领着我大致看了下房间。期间得知老人姓李，之前和我联系的是他儿子。也在本市，住的不远。房子不算大，客厅正中是一木制长条桌，上面摆满了字帖绘画、大幅宣纸。各类型号的毛笔整齐的躺在笔架上。桌子后面是书架，放着几本旧书。看来客厅已经改作书房了。墙上挂着山水画和书法作品。画看起来一般，字迹也歪歪扭扭，不过艺术这东西我也欣赏不来。主卧老人在用，剩一间次卧准备出租。

过了不久，老人儿子也到了。我对这个房子很满意，价格也可以接受，很快就谈妥了。简单聊了下，原来李大爷和他老伴之前一直住这。老伴去世后，作为儿子，极力邀请他搬过去一起住，但遭到拒绝。李大爷习惯了住在这里，怎么劝都不搬。请个保姆，他也不乐意。说自己身体棒着呢，不服老。眼见父亲这么坚持，他也没什么办法，正好空了一间房，看着能不能租出去，也好有个照应。这下，倒答应得挺干脆。

“不过，你也别担心，我父亲他身体确实不错。”临走他笑着说。这点我也看出来了，老人精神矍铄，腿脚利索，平时应该常有锻炼。不然，我也不敢轻易租下来。

房子问题解决了，总算轻松了一些。接下来，又陪着女友去吃了一顿麻辣火锅。女友发起脾气来确实难缠，不过哄起来倒也轻松，一顿火锅就好，不够就两顿。这样，关系缓和了些。就是苦了我的胃。

我因为刚入职，所以表现得很勤快。常常主动加班，在办公室待到很晚。平时和李大爷的生活交集不多，只偶尔闲着的时候会帮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一天，李大爷邀请我周末晚上一起吃饭。

“有女朋友的话，也欢迎带来哦！尝尝我的手艺。”我正犹豫着怎么开口，老人家倒先看出了端倪。

“大爷您可是未卜先知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周末，我们早早去买好了菜。下午，女友也过来帮忙。李大爷儿子也来了。

“你们都过去，该干嘛干嘛，这里我一个人就行。”看到我们要帮忙，他老人家倒不乐意了。

“你们都歇着吧，别看我爸现在舞文弄墨的，他以前可是个正经的大厨！”

“这下你可有口福享了！”我碰了碰女友的鼻梁。

差不多六点，老人家已准备了满满一桌子菜。我和女友坐在桌旁，看着满桌的佳肴有点发愣。这哪是菜，简直就是美食广告的素材。女友已经拿着手机迫不及待要发朋友圈了。光是看着就直流口水，吃着还了得。想不到大爷还有这么一手。真是人不可貌相。我在心里暗自感叹。

“来来来，别光顾着看，尝尝怎么样。”

我夹了一块五花肉，发觉有点不对劲。接着又尝了尝藕片和萝卜，也还是一样。我小心地看了看女友，她也咽得艰难，面露愁容。这些菜都太咸了！

李大爷期待着我们的答案。虽然我们嘴上都在称赞，但很快，我们的表情露出了破绽。

老人家一拍大腿，懊恼道：“不好，盐的量没改！瞧我这记性！”

我和女友都说没事，就算咸点也很好吃。说完使劲扒了几口饭。

“你们别介意啊，我爸他吃咸的吃惯了。”大爷儿子解释着。

这时，我发现李大爷深陷的眼角湿润了，落下来一行清泪。

“爸，你看你，有客人在呢！”

老人抹了泪，说了声抱歉，起身进了卧室。

“其实今天是我爸妈的结婚纪念日。我妈生病后，一直尝不出什么味来。我爸就把盐放得多一点，直到我妈喜欢为止。就这么着，他自己也跟着吃咸。我妈去世后，他也不愿改，老说，就要记着这个味，是我妈最喜欢的味道。之前是个厨师，就因为我妈说过羡慕电视上那些写字画画的，他也跟着学做个文人。老跟我说，后悔没让我妈看到他的字画。”

吃完饭，收拾好餐具，我和女友向李大爷道了别，他和儿子一直默默地坐在床沿。

出了门，夜色已深。临别时，我和女友紧紧拥抱在一起。这是我们彼此吃过最咸的一顿饭，也是最甜的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