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是一座藏在海洋臂弯中的小城市。城市只有鲜少的几条路,通往祖国大陆的北方。
我十分好奇北方是什么样子的,却从来没有人跟我讲述跨越重峦叠嶂后的风景如何。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一直有人背上行囊,踏上那条蜿蜒的小路毅然离开家乡,成为茫茫异乡中如沙粒般渺茫的游子。
我对这些道路的尽头感到好奇,恐惧,迷茫,但它一直依旧沉默,只把我的目光引向远方——夕阳沉沦在尽头那道天山共色的青黛细线间,慢慢下陷。
多年以后,我还没来得及把小路尽头描绘成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就随着升学的步伐,踏上了前往北京的旅程。
我以为北方一定有很美的雪,纷纷扬扬的大雪蹁跹而至,化作松雪飘寒,把岭云吹冻,红破数椒春浅,但是北京还没有开始下雪,呼啸的北风就把我刮得望而却步,冻得恨不得马上回到温暖的南方。我以为北方会有灯火明明灭灭的长街,千楼万阙都被灯光映得通明,美得没有半分人间烟火气息,但是它不是我想象中的亭台楼阁,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声,既不安静,也不温柔。
我从未像这样强烈地怀念着家乡,我日思夜想,曾经嫌弃的纸醉金迷萦绕在脑海中,人潮汹涌的赌场和博物馆也在此时显得亲切又可爱,连喑哑泛黄的古欧式建筑也在记忆里闪闪发亮。我开始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家乡。
人们都说,思乡是最难熬的情绪,我也这么认为,它是一把被岁月磨得迟钝的刀,笨重地,缓慢地,把乡愁刻在我们的心上。在每一个显得我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的时刻,它刀起刀落,我心上又多了一道乡愁。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一个月后我回到家乡,父母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问我过得可好,有没有在外面受欺负。我紧握他们的双手,看向他们满是担忧欣慰的眼睛的时候,好像读懂了些什么。
依旧是我熟悉的家乡,远处赌场的灯光绚烂夺目,绯红月白浅碧的光线照亮了天空,艳丽地渲染成整个澳门的颜色。我看见远处暮色渐浓,有人坐在露台眺望远方,想看看远方游子归否,有人依旧静坐在树下,不知是在等待游子归来,还是等待黎明破晓,旭日东升。
我这才惊觉,思乡易,忆人难。牵挂故乡有什么难的?我只要一闭上眼睛,故乡的景色就会浮现在眼前。故乡的一切都在我记忆的画卷中徐徐展开,我深爱着的故乡,她包容这片大地上每一个被孕育的生命,每当我们离开家乡,乡愁就是她送来最温柔的情书。
忆人难,忆人难,忆游子最难。
游子思乡,乡人何尝不思游子?我看见桑梓树下人影散乱,是谁回望冈岵郁郁葱葱,年年岁岁一枯一葳蕤?是谁问山长水远,此去经年,游子何时归?是谁垂垂老矣,望穿秋水也等不来家书一页?
亲人将所有的愁绪都寄托在远方,多少母亲让牵挂在手中穿针走线,编织出一件写满思念的毛衣;多少父亲的眉头总是抚不平,他们的目光落在小路尽头的远方,又朦胧在他们抽的那支水烟散不尽的雾气和愁绪里。我害怕离别,又成为了离别的其中之一,殊不知我在异乡昂首挺胸生活着的最大力量,就是乡人们寄来的牵挂,故乡送来的乡愁。
每个人都是家乡的游子,每个人都在归乡的路上,或远或近,或荆棘满途,或平步青云。故乡埋着我们的根,再没有第二片土地能寻找到对自己深深的牵挂和向往,家乡之所以美,因为有游子们的思念,有乡人们的牵挂,千万年前先祖在这里扎根,把我们的血脉深深埋藏在这片褐色的土地里,繁荣昌盛,生生不息。
游子啊游子,别忘了没有比故乡更美的地方,没有比乡人更殷切的期盼。夕阳西下,有人泪眼涟涟,问远方游子归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