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生了八个孩子,五个女儿,三个儿子。四姑和小姑是我们村子里破天荒儿的两个大学生。尤其是小姑,考的还是北京的名牌大学。
我们小村的乡亲因此很重视孩子的教育,期望我们这辈也出两个大学生。看到村里半务农半教书的民办老师都局促的不知怎样表达尊敬,最经常的是支使我们这帮学生时不时给老师家捡松树塔和扒苞米,以谢师恩。
即便如此,村子里除了孩子的课本,还是没有一本书,一本都没有。只有圈肥农具,野菜蘑菇,牛羊猪狗鸡鸭鹅,大山小河。
穷的纯粹,闭塞的纯粹。
纯粹的没有一本书。
但我天生怪筋,很小的时候就需要阅读。只要有字,哪怕只言片语,我也能如痴似傻的盯一下午。万幸老天悲悯,我竟在在家家户户的墙上,寻到巨大宝藏。
村里的泥草房,炕上铺着炕席,报纸糊着墙。家家户户都一样,炕席磨的发亮,报纸一年到头变成褐黄,旧纸旧墨旧尘香。
满墙报纸,横七竖八贴着,正正反反从墙角到天花,铺陈了整个屋子。童年大片大片的空旷时间,因为这满墙满墙的报纸,不和小伙伴出去玩,只愿呆在家安静的面壁读墙。 跟着奶奶去邻居家串门,奶奶拉多久家常,我就读多久墙,站着,蹲着,踮脚够着,时间变成深洞,我醉居其中。
老旧的报纸,有些磨损太厉害,已经看不清字。绝大多数故事有头没尾,有尾没头,总有半截被其他报纸覆盖上。一件件墙上的陈年旧闻,半截故事,一半靠阅读,一半靠想象,充实着头脑,滋慰着心灵。
最开心是每到新年,挨家挨户都会重糊报纸,我一边欣喜,一边惋惜。墙都从褐黄变成新报纸的青玉色,纸墨的味道也新的浓烈。一年年更迭,都是我的独享。
直到小学四年级,我才真正意义上拥有书,姐姐送我的高尔基三部曲《童年》、《我的大学》和《在人间》,然后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再然后是《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
过去这么多年,书变的越来越唾手可得,有两本新书买回来还没拆封,kindle也成了摆设,以往的阅读习惯已经几乎消失,倒是每天都捧着手机漫无目的的刷屏。现在再回忆这段童年经历,因为久远而不再真切,因为变化太大而暗暗惊讶,仿佛在讲的是别人的故事。童年那个虽然资源匮乏却仍在阅读里寻找到无尽快乐的小孩子,已经永远不见了。只剩一个愧疚而伤心的大人,在默默鼓起勇气,准备朝花夕拾,重新推开阅读世界的大门。
感谢二十多年前记忆中墨香四溢的那些墙,现实里早已彤塌,且永不会重现了。我却依然倚靠你们获得相信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