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公元1069年的今天,34岁的苏轼临时充任国子监的解试考官,出策问考试题。
题目有点长,翻译成白话更长,不用仔细看,稍微感受一下就好,原文用绿色字体附在后面。
请问:(国家)看重学士大夫的原因,是因为他们能通晓古今历史并考究成败的经验教训。如果古代有人用某种方法成功了,我就一定要效仿;古代有人因某种方法失败了,我就一定要反对。这样做真的可以吗?
古代做君主的,常忧虑自己不够勤政。然而,有的君主因勤政而天下大治,也有的因勤政而天下混乱。周文王忙到日落才进食,汉宣帝励精图治,秦始皇每日批阅大量文书,隋文帝忙得在朝堂上传餐吃饭,他们在“勤政”这一点上是相同的。
古代做君主的,常忧虑自己不够果决。然而,有的君主因果断而兴盛,也有的因果断而衰亡。晋武帝决意平定东吴,唐宪宗决意征讨淮西吴元济,苻坚决意南伐东晋,宋文帝决意北伐北魏,他们在“果断”这一点上是相同的。
古代做君主的,常忧虑不能信任臣子。然而,有的君主因信任而安定,也有的因信任而危亡。秦穆公信任败军之将孟明视,汉昭帝信任权臣霍光,燕王哙信任相国子之而禅让君位,唐德宗信任奸臣卢杞,他们在“信任”这一点上是相同的。
勤政、果决、信臣这三件事,都是君主难以做到的,也是后世有志之士常常赞叹仰慕、隔代都难以企及的品德。然而,考察这几组君主,他们(同样拥有这些品德)所导致的治与乱、兴与衰、安与危的结果却如此相反,这怎能不探求其中的缘故呢?
那种只因贪图、仰慕别人的成功就盲目去做,与因为惩戒别人的失败而畏缩不前的做法,这两种态度都是错误的。学者们应该如何取舍呢?
依据已经发生的事实去批评古人,是容易的;但要推究事物尚未发生时的内在规律,并加以辨别,这就很难了。因此,在没有看到结果成功之前,周文王的勤政,与秦始皇的勤政是无法区分的。而在尚未失败之时,苻坚的果断,与晋武帝的果断又有什么不同呢?
请考生阐述这几组君主得失的根源及其结果相反的原因,我将仔细审阅。
其实,我对考生怎样写这篇文章,以及这场考试有谁被录取等都没有兴趣,重点是这个考题让王安石生气了。
王安石生气的原因,是苏轼在考题中明显针对他:他当时正是劝神宗皇帝“独断”,神宗对他也专听专信。
他和神宗一门心思搞改革,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提不同意见的官员一律靠边站,苏轼搞的这种小动作,在王安石看来就是明目张胆地阻挠改革,因此相当愤怒。
以王安石当时只手遮天的社会地位,苏轼这种反对派,自然是要被清除掉的,说这是苏轼仕途的转折点,也不无道理。
举人考试,是北宋科举等级制度的第一级,总共三级。
举人考试,称为解试(州试、乡试),是各地方的选拔考试各州府或开封府主持,考生需在户籍所在地参加,录取率很低,开封府则允许全国考生应试,录取率相对高一些,这就是苏洵当时要当开封买学区房让儿子们到开封参加解试的原因。
解试之后,再参加省试(礼部试),是中央的选拔考试,由尚书省礼部主持,合格者称为进士。
省试之后,再参加殿试,是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最终考试。
“举人-进士-殿试及第”是一个完整的进阶路径,中举即相当于考公上岸,可以当公务员拿朝廷俸禄了。
解试要考四场,第一场根据命题写诗、赋各一篇,第二场撰写论一篇,第三场撰写策五道,第四场撰写《论语》十帖、对《春秋》或《礼记》墨义十条。
以上形式也会有调整,但是大宋朝很重视策论,也就是今天苏轼出作文题的这一场,朝廷要看考生是否有历史功底和治国方略,诗赋那些花花肠子,倒在其次。
正因如此,王安石当时对苏轼的评价不高,说父子三个的学问都是战国游士那一套,不是什么名门正派。
明知如此,苏轼还这样公然表达意见,算是自己往枪口上撞了。
【东坡日历】2025年10月5日,周日,乙巳蛇年,农历八月十四
34岁,是日,在开封,余为国子监举人考试官。发策为王安石所怒。轼。宋神宗熙宁二年(1069)八月十四,时为判官告院、兼判尚书祠部。
49岁,是日,离金陵(江苏南京),王益柔(胜之)同行。过长芦(江苏长芦),赴真州(江苏仪征)。轼。宋神宗元丰七年(1084)八月十四。
51岁,是日,在开封,以余为皇帝贺辽国生辰使。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八月十四,时任中书舍人。
国学秋试策问二首之勤而或治或乱断而或兴或衰信而或安或危
宋神宗熙宁二年(1069)八月十四,河南开封,34岁
问:所贵乎学士大夫者,以其通古今而考成败也。昔之人尝有以是成者,我必袭之;尝有以是败者,我必反之。如是其可乎?昔之为人君者,患不能勤。然而或勤以治,亦或以乱。文王之日昃,汉宣之厉精,始皇之程书,隋文之传餐,其为勤一也。昔之为人君者,患不能断。然而或断以兴、亦或以衰。晋武之平吴,宪宗之征蔡,苻坚之南伐,宋文之北侵,其为断一也。昔之为人君者,患不能信其臣。然而或信以安,亦或以危。秦穆之于孟明,汉昭之于霍光,燕哙之于子之,德宗之于卢杞,其为信一也。此三者,皆人君之所难,有志之士所常咨嗟慕望,旷世而不获者也。然考此数君者,治乱、兴衰、安危之效相反如此,岂可不求其故欤?夫贪慕其成功而为之,与惩其败而不为,此二者皆过也。学者将何取焉?按其已然之迹,而诋之也易;推其未然之理,而辨之也难。是以未及见其成功,则文王之勤,无以异于始皇。而方其未败也,苻坚之断,与晋武何以辨?请举此数君者得失之源所以相反之故,将详观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