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过去,温度渐渐回升。这腊月,有了小阳春的感觉。俗话说,进了腊月就是年。阳光下,邻居家晒台上挂满的咸货,在提醒着我:快过年了。
现如今,好像也只有腌咸鱼、咸肉,灌香肠,菜场里挂的红灯笼,地摊上的对联,喇叭里欢快的新年曲,才有点年味。
然而,我们小时候年味却很浓。
腊月的大人们是忙碌的。早就跟街上屠户预订好的猪肉,拿回家,洗净,腌制,烫卤。挑着好天晒几个太阳,然后挂在屋檐下阴干。有好的猪肚大肠,奶奶也会顺带着,回来收拾干净,风干。过年时,大蒜炒猪肚,洋葱溜大肠,都是桌上片刻能见盘底的菜。碰上爸爸探亲回家过年,家中的梁上,还会挂着一只风干的羊腿。
当时生产队里分鱼的场面,如今我依然记得很清楚。我家东北面的稻场边的一条小河,到了冬天,就会干塘。生产队长会召集青壮劳力,拉网捕鱼。然后会大小均匀的搭配好,通知每家去领鱼。分到的鱼,奶奶会洗净抹盐后,挂在后屋檐下。开春后,咸鱼烧肉,这道美味也就有了保障。
年蒸,在我们那是大事。小时候,在街的西头,有一个舂米粉的木碓房,我已经记不清那是个公家的场所,还是私人的地方。每次妈妈和奶奶总是提前将糯米泡好,淘洗干净,再把水滤干,挑到那间小屋里。
米倒进一个干净的石臼里,然后人踩在一根丁字形的木头上,脚下一使劲,便有节奏的发出木头与米的撞击声,慢慢的米就变成了米粉。再后来,米粉就变成了一块块的小方糕。
刚蒸出锅的方糕最好吃,糯糯的,有丝丝的甜,还香得很。年蒸一般会集中在一家,出锅的糕会一块块的晾在洗干净的竹帘上,待凉透后,便拿回家。遇上大晴天会狠狠的晒上几个太阳,晒得硬邦邦的,这样便于保存。想吃了,煮稀饭时扔上几块,或者是开水煮后沾糖吃,都行。我妈喜欢用青菜煸炒,加水烧开,再放入糕。说这样好吃,有味。
等到条件好了一点,年蒸的主角就变成了包子了。家中调好各种馅,荠菜的,青菜的,肉的。有专门负责包的,蒸的,这就简单多了。
过了小年,送了灶神,家中就开始大扫除。这个工作,爷爷是主角,哥哥就是那个跟在爷爷后面“打酱油的”,上串下跳,欢得很。掸尘,擦板壁,贴年画,换中堂。不时会听到爷爷问,正不正?哥哥说,歪啦,东边再高一点,好了好了,正啦。
最让我佩服的是爷爷擦玻璃的本领,在那个没有任何擦窗神器的年代,就凭家里的旧报纸,有时候好像还加一点煤油,家里的所有窗子和灯罩,就都亮锃锃的了。一直都觉得,爷爷的手很神奇。
都说有钱没钱,洗干净过年。家中的洗涮主要依靠奶奶。灶台,碗橱都得洗刷干净。水壶,钢筋锅,都要擦得锃亮。用啥擦的,估计你们想不到。就是用煤球渣,我那时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个看上去废弃了的煤渣,会有这么个功效。每每奶奶擦锅的时候,旁边总是会多出那么几个不是我们家的锅。看着奶奶冻裂的手,我很是心疼。
年三十,是过年的重头戏。一大早起来,妈妈烫面,包汤圆。我家汤圆一开始是两种馅的,芝麻糖的和猪油丁的,后来也有了荠菜的。
姐姐和我,每年除夕的固定任务都是换下家中所有床上的床单枕套,铺上干净的。然后,各个房间收拾、整理干净。再大一点,姐姐和我会将家里所有换下的床单衣服全部洗晒好。我俩配合默契,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我们结婚,不在家过年。
奶奶在厨房做肉圆,油炸肉圆的香味,引得我们三个娃不停的轮流去打探。一听到奶奶说好了,便都争抢着要吃,奶奶总笑着说:不急,都有呢,别烫着。
煤球炉上炖着蹄子,那是奶奶准备做冰糖扒蹄的。用带皮猪蹄膀肉,炖烂后,加冰糖,盐,酱油等烹煮。看上去跟红烧肉差不多,但比红烧肉吃起来更酥烂,油而不腻,咸中带甜。我们大家都爱这道菜。
炉灶边上的长桌上,一个个的篮子里装的都是洗净切好了的菜。水芹,豌豆苗,鱼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水芹说是吃了会勤劳,又说是路路通。豌豆(安豆)寓意着安安稳稳。鱼便是年年有鱼,富足的意思。
土灶台上的大锅里,焖着一锅米饭,添火加柴的只能是奶奶或妈妈,因为这顿饭,要煮出水平,火候需恰到好处。米饭盛出后,要炕出一个大大的元宝锅巴,脆而不破,图个好兆头。这个锅巴想吃的时候,放进锅里炕一炕,周边箍一点油,香香的,脆脆的,泡在豆腐坊里刚出锅的豆浆里,堪比山珍海味。这恐怕也是我们那特有的吃法,很多在外乡的亲朋到现在还念念不忘。
忙碌一整天,傍晚的时候,一桌丰盛的年夜饭,便上桌了。长辈们给着压岁钱,晚辈们道着谢,敬着酒,彼此祝福。灯光下,一家人,絮叨着四季三餐,家长里短。那一刻,岁月静好。
记忆中的年味还有很多,妈妈做的花生糖,芝麻糖,自制的五香瓜子,炒米,爷爷的烫干丝,刚出锅就被吃完的油渣,做豆腐时热气腾腾的豆腐花……
奇怪的是,一想到过年,我脑子里总是会出现这样的画面:
厚厚的雪地里,奶奶挑着担,两个大大的包里,装满了年糕,咸肉,咸鱼,炒米,沉甸甸的。在我面前,留下的是深一脚、浅一脚的,一长串的脚印。
那是奶奶,在送回乡探亲的爸爸,去远方的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