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又再来

雨季又再来

雨季又来了,是在五月某个因沉闷而醒来的早晨,听风声把玻璃推得铛铛响,雨是径直降落的,砸在树上、车上、马路上、空调上,以及忘了带伞的行人头上。

初中喜雨,少女情怀总是诗,那些藏在脑海里、心里欲言又止的秘密,化作云烟落成雨,氤氲在潮湿的季节里。

等到了高中时代,稍微成熟些,却又讨厌起雨了,原因简单而深刻,这种天气使我上下学极其不便,骑自行车得要慢悠悠地超前,套在密实的雨衣里,只露出被眼镜遮住的黑眼圈和一双圆眼睛,硬生生地憋出细密的汗珠,黏糊糊的身子,令一整天都不能愉快。

又或者是由于我总不能拥有一双不进水的鞋子,安踏板鞋、匹克跑鞋、山寨版匡威帆布鞋、市场买的劣质假皮皮鞋,统统进水,即使在雨天小心翼翼地淌过水路,等到了教室,仍成了一只渗水的小船,装着脏兮兮臭烘烘的污水,这条破船又载着我摇摇晃晃地,悄悄地沉入湖底。

雨天还使人容易犯困,乌云将天遮得暗暗沉沉,刻意为这个世界制造出一种“天黑了,大家该休息了”的假象,无论如何都提不起精神来,恹恹的,就连最喜欢的语文课呀,老师一开口念课文,学生的目光就飘向窗外,仿佛在迷蒙的烟雨里,能看到连接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回想起来,大有慨当以慷的悲壮感。而今,神情疲倦,身子骨懈怠,从早到晚都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复一日,醒了吃,吃了工作,累了发呆,就连生病、失恋、死别,都难打乱工作的节奏了,哪管软绵绵的天气呢?

其实,当下还是暗自喜欢阴雨天。因为这种天气使人犯困,即使是隔着办公室里厚厚的、不透气的、透净的玻璃窗往外望,都能嗅得见空气里的低靡。于是,工作日给了自己多一些发呆的借口,允许大脑机器暂停一阵子,并不会有多出来的愧疚。

童心未泯,喜欢走在雨中,踩着耷拉的人字拖,跳进路边的水地里,水很浅,没不过脚背,水很脏,天知道里面是有痰还是狗屎,可是温热的、冰凉的感觉从脚掌传到全身,这种“纯天然足浴”可比灯红酒绿的足浴更“天然”。也不免会怀念起儿时的玩伴,大家手拉着手一起跳进水洼地,溅起高高的水花,也不嫌脏,倒更甚欢喜。最单纯的、回不去的快乐,藏在相似的天气里了。

或是撑着伞,喜欢握着伞柄,旋转伞身,脑海里想象着有一台航拍机器,以上帝视角俯瞰这座城市,周遭的一切人与景都暗下来,呈灰白色,唯有我撑着的伞,因不停旋转而染上绚丽的色彩,是没有颜色的世界里,唯一一道彩虹。不过,每次还没把这梦做完,就要遭到周围行人的投诉,“你把伞上的雨水都溅到我们身上来了哎!”,不耐烦的口气,重重地,砸坏了这唯一一道彩虹。

其实我还知道,一定也有许多人也喜欢雨天,因为......故事总是从一场雨开始发生的。孤独的人喜欢听“别人都在等伞,唯独我在等雨停”这种感伤,蠢蠢欲动的人喜欢听“雨伞朝她这边倾斜,却淋湿了他大半边身子”这种宠溺,失望的人喜欢听“雨水没能将我们浇得清醒,我们终于在这种雨中走散”。

张爱玲在《小团圆》里写:”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朱生豪在情书里写:“我想要在茅亭里看雨、假山边看蚂蚁、看蝴蝶恋爱、看蜘蛛结网,看水、看船、看云、看瀑布,看宋清如甜甜地睡觉”,又是另一种温柔。

与其说,我们偏要借着雨天的名义,躺在周末的睡眠里,懒惰惺忪地发呆、吃零食、看电影、无所事事,倒不如说,是一场雨偶然又且必然地,送给我们一场孤独的狂欢,也是一次被动的逗留,走的太久了,我们又是多么地祈盼,这场“意外的停留”。

从清晨起床,在窗前梳妆静坐,到夜晚对窗无言,雨停了又下,时而生猛热烈,时而静止凝重,若是此刻,我们想象着世界是一片深蓝色的海,那么雨,便是潮水,涨了又落下,朝前击打又倏然退缩,我们被埋在柔软的沙滩里,被搁浅在孤寂的海岛边。

在城市生活得太久,又无比眷念乡下的尘土与满目苍翠,有时幼稚地想,雨季也好,雨声遮盖了尖锐的车鸣,喧闹的争执,城市机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可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才醒悟,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在乡下,雨滴落在泥土里,是生长的声音,植物、稻子润物细无声,可在城市呀,雨滴落在马路上,是无法渗入土地里的,只会徒然不幸地造成“城市洪水”,使车子和行人举步维艰,近似于毁灭的声音。

等过了惶惶无主的青春期,才明白,一切所愁善感都不能再任由着性子胡来了,即使是一场眼泪,也只能躲在被子里流完;一次任性,是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的。雨天不雨天,雨季来不来,又有什么重要呢?

带来一些夜里的凉爽,不经意嗅得过往的熟悉的记忆,雨季又再来,可,人无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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