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2月4日,立春,微雨。天色入暮,手机里铺天盖地的信息发来:罗光楠教授离开了。人的情绪是很奇怪的东西,收到消息那一刻很平静,没有什么悲痛的感觉,仿佛过往一个多月跌宕起伏的病情变化,心里早已接受了这一事实。然而今天,从三楼的连廊走过,远远地看见ICU的大门,无数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这一个月来,每次经过ICU,就想着罗教授在里面,也许他明天就好了,可以从里面出来了。现在,这扇门对我来说,就像是小天狼星消失的拱门,帷幔隔开了生与死两个世界,站在门前能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但是那个亲切的面孔却再也找寻不见。
作为一位妇产科医学界的大师,他对医学的热情洋溢、永无止境的探索精神、学术的严谨及对患者的人文关怀,影响了无数医生。而作为同事与徒弟的我们,在二十几年的工作生活中亦师亦友,受到罗教授的影响是全方位的。罗教授是有大智慧的人,在二十几年前,在罗湖医院还是一个二甲区级医院时,就不断的鼓励我们不要因为平台小而轻视自己,我们要敢于做国内最领先的东西。当时全国还没有几家医院能做腹腔镜手术时,罗教授就已经带着大家开展腹腔镜全子宫切除术了,而且罗教授对科室医生的培养是全方位的,我的第一台腹腔镜手术就是在毕业的第二年罗教授带着我做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先天性无阴道,这一少见病既往能开展手术的医院不多,手术效果也欠理想,很多石女生活的自卑而痛苦。罗光楠教授带领大家潜心研究,创建了手术创伤小、效果理想的“罗湖术式”,经过二十多年的努力和积累,手术量已达世界第一,给众多“石女”带来了新生。罗教授利用工作之余,在八十岁高龄仍去各地讲学、手术、传授经验,让“罗湖术式”在全国众多医院开展起来,以造福更多患者。他的大爱、无私,在更高的维度上推动着我们成为更纯粹的医者。
罗教授不是一位让人敬畏的学究,他在生活中是一位非常热情而浪漫的人。我从毕业起,一有机会,就爱听罗教授讲故事。罗教授是个有故事的人,他出生于湖南省的一个大家族,经历了少年战争时代的父母兄弟别离,青年政治运动时代的发配穷苦山区的乡村医生生活。作为一个出生于“望族”的“富二代”,因战争和政治与父母兄长分隔海峡两岸,从此孤苦的一个人继续求学,因长时间的饥饿得了严重的胃病而切除了大部分的胃。作为湘雅大学的高材生,因为“右派”而分配到当时最穷困落后的湘西地区,做了一名乡村医生。苦难真是一块试金石,在这样重重苦难打压下,罗教授依然乐观,对新生事物好奇,对现有的一切感恩,未来永远充满希望。我听他讲他的父母兄长坐船匆匆离开时,回头远望时,青天白日旗正一点点的落下,仿佛是历史上定格的一张照片,而照片中无限留恋回头的父亲,再也没有机会与他见面。我听他讲在湘西的一家小医院,作为一名年轻的大学生,乡里人如何信任他,让他在简陋的环境下因地制宜,看内科、外科、妇科、产科、耳鼻喉科、眼科的患者。他给我讲半夜走山路,伸手不见五指,去山里卫生院做阑尾切除;讲因难产而尿漏的女人,如何因难闻的气味被嫌弃住在牛棚,他自己琢磨着怎么去做尿漏的修补术……听完这些故事,当罗教授再跟我讲“人,永远要耐得住寂寞”“什么苦都是暂时的,看准自己的方向,坚持走下去就好”时,我是懂的。我想也是这些传奇经历成就了罗教授,他经历了年少及青年时的艰辛与不易,到了晚年,他更加热爱生活、热爱中国共产党、热爱国家。罗教授时常向我们感叹祖国发展之好,现在国人生活的富足,更要珍惜现在优越的医疗条件多做一些事,所以他不肯有一刻的停留,在一个月前依然每天来医院上班、手术。然而一场疫情,让这一切戛然而止……
我不是一个特别坚强的人,从进了一次ICU看见教授被疾病折磨的面目全非时就难受得没有再次踏进那道门。在我记忆中的罗教授永远都是那张面带微笑、温暖而亲切的脸,定格的是那一年在沱江边,教授在我们的笑声中唱《小薇》的画面。让这温暖的一幕永远留在记忆中吧。再见了,亲爱的罗教授!
2023年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