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真实的父亲,在我的记忆里,依然着当年风采。描述于文字,为了一份发自心灵的感动。
昨夜做梦又梦见了父亲,依稀还是春节后送别我们的那一幕。父亲在我们走出很远了还站在那里,站在那里像一棵孤独的树。梦毕尽是梦,眼见的父亲就变成了一棵多才多艺的树,枝条上挂满了木匠的锯子、斧子、墨斗盒,画匠各式各样的笔和五彩的油彩盘,音乐家的吹拉弹唱的各式器具。一阵风过后,又只剩下枝干虬曲、颜色灰褐的一棵树了。我们则鸟一样地绕飞着,绕飞着醒来了。醒来,回味梦中的情与景,突然感到那是对父亲多半生经历的最形象化的象征。
父亲多才多艺,绘画惟妙惟肖,木刻有版有眼,曾经绘过庙里的佛像,设计过许多宣传画,我儿时仅有的几幅“照片”都是父亲素描的作品,并一直保留至今。父亲对音乐多种乐器过手就会,曾组织参加过多次的文艺演出。至于木匠活做啥是啥,用细锯弯曲出的各式人物图案,用雕刀细缕出深浅的线条,比例均衡,形象生动。然而父亲却生不逢时,一条人生大道被阶级斗争无情地挖断了,思想与学问一生都只在脑子里繁忙着、生死着,以至现在说起还常令父亲为之慨叹:“艺多不养家。”这些本事都没能成为父亲发展的依托,致富的门道,最终却命运地走上了教书育人工作岗位,至今还在辛辛苦苦地尽着自己的职责,表现出安身立命的乐观。这大概就是中国一代人的命运吧!
父亲在兄妹中排行最小,小时候正而八经经过由小学到中学的学习训练。在升高中时却因为爷爷的历史问题被卡了回来。回乡务农后,求知之心不死,自学了高中部分课程,同时入门了一堆手艺。后来经公社到县里,父亲走入了公家的大门,险些就成为县委的一名干事。可叹!没上两天班就被村子里当权的反对派给告了回来。父亲痛哭了一场,死心踏地与母亲结了婚,断了发奋的念头。
黄土高原山上山下的种植,主要靠人背或牲口驮着上下。父亲作为家中的男劳力,又是当权派专政的对象,重活累活使人的身体很快就吃不消了。“背着收割的庄稼下山,人被裹在麦秸中,想休息都不能退出身来。一步步地挪着走,不小心就会连人带麦秸摔下山的……”这一段经历父亲常常是比较现在我们所受的苦来说的。干不成重农活,父亲只能参加村中的木匠组帮忙打杂,公分自然少的可怜。这时候,阶级斗争越来越激烈,爷爷和大舅今日要被枪毙,明日要被批斗,全家人惶惶不可终日。到了1970年春节刚过,跟随红军转战到内蒙的大爹把全家人都迁居过去。与土地打交道的主题没有变,只是从大山到了平原,由四面危机到相对宽松的环境中了。
平原大地上最苦的营生便是水利建设大会战,从十几米深的水漕把泥土担到堤上来,人累的眼球都住外突,一顿饭能吃四个碗大的杂面馒头。睡觉沉的连梦都不做,这样的苦父亲硬是挺过来了。平原上的日常农业劳作有很多和山里不同,有些方法和农机用具比山里还落后。父亲在学习的当中进行了热心的传授,并因此大大影响了周边的人们。学过历史的人都知道,中国农业文明的传播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人口的流动。这一点父亲在教书多年后还津津乐道。作为传播者的父亲同时也把自己的名字传播到了大队和公社。小学缺教师,父亲被抽调了过去。报到时校长上下打量了父亲一番,问:“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父亲在心里笑了笑,要过笔在一张粗纸上麻利工整地写下名字。这一下令校长刮目相看,又说了一段话让父亲写,写完了看,看完了问。这在当地识字人不多的情况下,父亲的水平便显得尤为突出。从此父亲走上讲台,开始了自己的执教生涯。
父亲先在小学教了一年多,就被破格抽调到了中学。从民办教师到参加全县考试转为正式老师,名正言顺成为挣工资、吃公粮的公家人。1985年时父亲参加了教育学院大专招生考试,并一举过关,在四十二岁时步入了大学校园,成为全校年龄排第二,名符其实的大学生。当时的我已参加工作了,每个月的工资一部分就帮父亲交了伙食费,父亲的工资则全部留作了家用。期间,因了父亲的原因,全家机会凑巧,沾光转成了当时农村人梦寐以求的城市户口。
父亲的学习是非常吃苦努力的,教书负责任也是众口皆碑的。因为几十年如一日的教书生涯,父亲的个性在我的记忆中也有了很大的变化。由最初动辄发脾气变得万事随遇而安、谦让温和,时不时就流露出一种学究式的风范。讲什么事或阐述一种道理都要逻辑地细细叙说,最后不自觉就上升到哲学、政治学的高度,深入到历史的深处了。对此我与弟弟妹妹初不以为然,反对意见简单刻薄。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爱和父亲交流了,常和父亲就国家大事、历史事件或某一种认识和观点进行辩论。正因为这样,家庭内部形成一种民主风气,大小事都要经过自由的意见综合后在定夺。就这一点在我小的时候是绝对不敢想象的,那时的父亲令人惧怕,很多时候我们有意无意地都要躲着父亲。有几次惹了事,我都吓的不敢回家。现在想来有点不可思议,一则大概是家庭的传统。二则父亲年轻脾气爆,我们还小。三则生活的不如意和压力所形成的。
然而,父亲绝对是一个热心而善良的人,可以说文化和教学渗透了父亲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出门到了北京,遇到一名钱被偷了的默生老工人,在别人一片骗子的猜疑中,父亲忍不住借给了路费,虽然自己带的钱也少的可憐。老工人感谢的流出了眼泪,保证说回到家中就给寄还。不久,在人们一致肯定不可能的情况下,老工人的还款寄来了。在农村孤寡老人很多,大多居于村外或偏僻之地,父亲有时因一面之缘便念念地关心起来。时常路过都要进屋坐一会,逢年过节都要求我们提点吃的去拜年看望。父亲常说的一句话便是:“爱吾老以及人之老。敬老是修心灵之善,积人生之德。”
父亲心底善良,一般不与人争,有时就要受一些得寸进尺的人的气,我们都感到气愤难平,父亲辩上几句,便不在多说什么地呵斥我们回家去,这令我们感到父亲太过窝囊。母亲说:“你们还小呢,很多事还不明白。”父亲说:“忍字头上一把刀。”当父亲经历非常忧愁的事情时,在夜深人静时便会拉响那把挂在墙上的二胡。忧伤宛转、如申诉、如叹息的二胡声,至今深深地渗透在我的脑海之中,其中最熟悉的是瞎子阿炳的《二泉印月》。父亲高兴的时候则会自斟自饮,或与知己的同事一起对酌着天南地北地聊天,话题多是生活工作中的事是非非有关,有时就是一堆品德哲理的探讨。
如今父亲已是国家一级中学教师了,教龄累计达三十多年。作为儿女的我们相对还算争气,一个研究生,两个本科生,一个中专生,一个高中生,并且拼搏发展的都还可以。这一点为父亲争得了脸面,成为父母亲隐藏不住的骄傲。所以入居大城市之后,父亲的精神状况非常的好,脸色红润饱满,身体也略有点发福。过年时我们回去,父亲还拿出几本亲自主编出版的教学辅导书和一些教学论文获奖证书。我想如果把现在的机会交给年轻时候的父亲,那么今天一切将会怎样呢?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父亲教过的学生差不多有一千多人,众多的学生的故事反馈到父亲的关心中,有些人到中年还一直与父亲保持着联糸。我动员父亲在这一方面搞一些研究活动,更希望父亲永远健康长寿,容许我们把生活中的每一点成绩向父亲汇报,把失败和挫折,把认识和感悟说给父亲,接受父亲的关心和指点,享受永远长不大的父子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