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饭,顾侯把那日夏后仲康的安排向巫月做了一番介绍,也把刚才自己勘察的情况作了汇报,等巫月安排下一步方向。
巫月听完大笑着说,“难怪顾大人知道我会来这边,原来是猜测啊;不过你们夏后真是厉害,这个调兵遣将真是治水和防务两不耽误;顾大人也很厉害,这么快的速度就到了洹水源头,佩服佩服。”
顾侯哭笑着说,“少祭司就不要笑话我了,快说说看,我这下一步是向南走还是向北走啊?你要是再不来,我就要兵分两路了。”
巫月看到顾侯是真的为难,于是正色道,“我从共地之西,沿太行一路北来,除了淇水上游之外不要说峡谷,连一条缝隙都没找到,但好在都是丘陵,行路倒是不难;但那淇水上游的北山我上去看了看,与你勘察的大鸮山类似,也是山崖陡峭,瀑布飞云,无法逆流而上;从这里再向北越过漳水有一个指南地,有易祖先正是从那里东出太行,估计西行之路会平坦一些。”
“那我们现在就动身。”顾侯说着就站了起来。
“顾大人,你先派两路脚下功夫好的干将,一路去通知斟灌侯现在就开始由百门山向正西开挖水道,一路去通知世子他们沿途仔细寻找,如果世子找到太行峡谷就来返回通知我们南下协助,如果三十日后没有得到消息,我们就从指南地向南开挖水道,世子他们由百门山正西的太行山脚向北清理出水道,同时开工,速度还能快一些。”巫月用手指沾着水在桌面上画出一张图。
“少祭司真是夏后国之福,”顾侯由衷的说,“好,我现在就去安排。”
巫月补充说,“还有,让兵士们带足粮食,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开始急行军!”
“好,少祭司稍作休息,我去去就来。”顾侯说罢出了营帐。
吃饱喝足,谈罢事情。巫月有些累了,于是就地盘腿坐下休息。
顾侯出去之后,先让随从重新支起一座营帐给巫月休息之用,又拿出两面令牌交给两组人马,之后又调动一批人前去支援做饭并叮嘱做好十二日的干粮,用不完的粮食先就地掩埋并留下一小队人马在此驻守,来回通知南北消息。
安排妥当之后,顾侯返回营帐,发现巫月闭目养神就准备悄悄退出去。
“顾大人回来了?”巫月起身说道。
“打扰少祭司休息了。”顾侯见巫月站了起来,又走了进来。
“哪里哪里,我是鸠占鹊巢,耽误了顾大人公务。”巫月笑着说。
“少祭司说笑了,现在共水逆流是夏后国最大的公务,执行少祭司的策略就是我最大的公务,”顾侯郑重其事的说,“少祭司的营帐已经安排好了,咱们去看看是否满意。”
“顾大人费心了。”说罢,巫月跟随顾侯走了出去。
“南下的两个小组已经出发,其余的士兵都去做饭了。”顾侯边走边说。
“顾大人果然神速。”巫月敬佩地说。
“唉,我这个人啊,没啥能力,执行力再差一些,就真是一无是处了。”顾侯自嘲道。
说话间,巫月的营帐到了,尽管小一些但是比顾侯的还要豪华,看来很用心。这时巫月突然想起一个事情,走出营帐对悄悄的对顾侯说,“夏后送给我的玉牌丢失了,顾大人能否赏赐一个令牌以便出入啊?”
顾侯心中一惊,但还是镇静的说,“好的,我马上去营帐拿给你。”
巫月开心的说,“顾大人不用着急,晚饭时候送过来就好了,我想请教一个字。”
看到巫月在地上画的图像,顾侯仔细辨认之后说,“这应该是孟氏最古老的图腾,他们有个习惯,出生的第一个孩子一定要先洗个澡,这个图腾就是这个意思,他们自言孟氏,所以也就把这个字定义为‘孟’的音”;孟氏部落曾经生活在淇水一带,传说是因为共工或者炎帝的关系,遁入太行深处,外人极少见到;少祭司在哪里遇到拥有此图腾的人了?”
巫月想了想说,“在过来的路上偶尔看到了这个图像,此前不识,故有此问;不过,在你们夏族‘孟’不是长子的意思吗?”巫月又问。
“哦,这个是上古九州地的遗俗,不过也不是严格遵从,”顾侯笑着说,“当今夏后兄弟几人,并无‘孟’字康者。”
巫月恍然大悟似的说,“感谢顾大人解惑。”
顾侯摆摆手说,“少祭司又来取笑我,少祭司一路疲惫暂且休息,”
刚走到营帐门口,顾侯又转过身来说,“不过见到使用这个古老图腾的老妇人还是小心为好,她们和你们巫族渊源颇深,似乎能力还在巫族之上。”
巫月微笑着,故作调皮的说“在顾大人的营地,谁还敢造次啊。”但内心的确有些疑惑,尤其是那晚睡得是在太过深沉,竟然老妇人一早开门出去都没有发觉,不过老妇人并没有任何伤害她的意思反而照顾的很周到。
顾侯微笑着拱手退出巫月的营帐,快走几步返回自己的营帐,迅速写了两封帛书,并叫来两位贴身随从,让他们快马加鞭亲自交给斟灌侯和世子相,返回后就在此地等候,不必再随大军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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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脚下
老妇人向东行走了不到半日,登上一座小山,看到东方高空中飘扬的泉水,就返回小屋绕着水环走了一圈,然后乘船到了桥下,前些日子还只是溢出的井水已经有了喷泉的样子,咕嘟咕嘟的翻着水花。
老妇人把船停在桥下,离船上岸,绕到山脚,在石壁前面来回踱步。石壁里面并没有反应,老妇人无奈又返回小屋。
“我是不是太心急了?明天才是约定的日子。”老妇人烧着饭自言自语,灶膛的火映红了她的脸颊,与客厅墙壁上的画像非常相像。
“小月说的是真的,上次共泉暴涨之时,这口井纹丝不动,一直缓缓流淌;这次竟然如此来势汹汹,看来真的该走了。”火熄灭了,老妇人没有再添柴,只是坐在那里看着袅袅上升的热气,若有所思。
突然,老妇人想起了什么,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件东西。
这一夜老妇人没有睡着,忘忧草的席,忘忧草的汤,都忘不掉小月坚毅的面庞。
“如果回到过去,我会怎么做?母亲会怎么做?”老妇人望着墙上的神像祈求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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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顾侯带来的消息之后,斟灌侯立即与司空伯康、韦候二人一起商议线路,还没转移的青壮年男女也被留下协助。
一路遇到的南下难民让世子心急如焚,而北上之后一路走来全是向东突出的悬崖,根本没有峡谷可言;顾侯的南下小组又一次打击了世子的信心,他有了掉头南下的想法,好在墨台巳了解巫月的想法,于是有分成两队——世子继续向北,墨台巳调头南下,由下到上两人高处检查每一块石头,不留任何死角。
夏后国的粮食、工具已经源源不断的向覃怀运送,这一点让夏后仲康深感欣慰。但是河伯和奡的报告又打击了夏后仲康的信心,陪在身边的寒浞也无计可施只能好言相劝。后妃相氏的一番话让夏后仲康坚定了信心,她说,当年大禹王治水十三年过家门而不入方得天下底定,这是一场持久战,不是朝夕之间就能解决的。
这一日,顾侯的随从到了,世子喜出望外,但看到帛书却没了半点开心的迹象,丢了东西再给一个就好了,见到个上古图腾又有什么大惊小怪,《九鼎图》上比这诡异的东西太多了还不要吓死。但是世子并没有责怪这位随从,而是拿出自己的玉牌让他转交给巫月,并叮嘱转告顾侯一定要仔细勘察,万不可忽略任何细节,尤其是要听从巫月的安排。随从得到命令后,立即北上追赶顾侯大军。
而斟灌侯看到帛书更是随手交给司空伯康和韦候,自己挽着袖子挖水道去了。
韦候盯着‘孟’氏图腾,想起了典籍记载语焉不详的一段历史,与颛顼作战的孟翼,冀州之‘冀’正是从‘翼’而来,也正是来自孟山的孟翼率领的孟极军打通了太行山东西两侧,不知道为什么后来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孟氏肯定最熟悉太行山密道,如果能得到孟翼后人的帮助,寻找密道就是按图索骥那么简单。但孟氏与颛顼之间是敌对关系,而颛顼又是当时的大联盟盟主,凭一个部落之力对抗万国之邦的联盟,估计是凶多吉少,这个图腾多半是巫月偶尔见到的吧。
伯康和韦候商议良久,决定还是修书一封。
二人感觉事情紧急,于是请奡安排一条安快船冒险走水路送人至漳水入河处再返回,并叮嘱这位随从一定要把帛书尽快转交给顾侯和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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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顾侯正率领大军跟随巫月的脚步北渡漳水,疾驰在太行与少山之间。行至今日,顾侯大军已经掉队四分之一。顾侯也曾萌生过安营扎寨整理队伍的想法,但看到日渐消瘦的巫月还在坚持,就断了这个念头指挥队伍全速前进。
身体素质差的都被掉在路上,大部队比巫月预料的还要快,八日急行军就赶到了指南地。等待消息还有二十二日,但一个困难又摆在顾侯面前——喝的还好解决,就地取水便是,粮食都留在了大鸮山,就算当日起运,少说也要数十日才能送到,这四日后就会断粮,吃的从何而来?
寻得平整处安营扎寨,顾侯寻找巫月商议解决粮食危机,却到处找不到踪影,无奈只好寻个阴凉处默默等待。
断粮的时间比预想的快,行军的时候大家吃多了跑起来会吐,现在终于缓过神来,食量大增,这下可苦了顾侯,在这个陌生而又偏僻的山上,偏偏巫月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两日里都没有回来。顾侯想,如果消息传来,世子也没有找到峡谷,大军就要就地开工挖渠,限制供应就等于延长工期,这可如何是好。
正叹气中,巫月笑眯眯的走进了营帐,顾侯一下跳了起来。
“少祭司,终于把你盼来了。”顾侯高兴的要哭了。
“顾大人不是盼我吧,是盼着别的吧?”巫月打趣道。
“少祭司啊,我巡视了一圈,今晚还有着落,明天一早大部分人就要饿肚子了,这可如何是好啊?”顾侯哭丧着脸说。
“顾大人不要着急,这两日我去了有易故地拜祭,幸得祖先保佑,400年前没来得及带走的粮食还完好无损,当年留下的鸡也发展壮大就是野性十足,就看你的兵士们能不能捉到了,这个消息怎么样?”巫月故意等了一阵子看顾侯真要流泪了才说出来。
“你这个调皮……”顾侯赶紧调整口型,“你这个调查太及时了,走走走,我也跟你去祭拜一番,一定要谢谢有易先祖。”
“我这个调皮的小姑娘,是不是?”巫月假装生气着说。
“不不不,”顾侯赶紧说,“刚才是口误口误,少祭司千万不要生气,我向您隆重的道歉”,说罢顾侯深深鞠了一躬。
巫月赶紧跳开了,开心的笑着说,“顾大人,你这是要折我的阳寿啊。”
“我回去休息了,明日一早鸡鸣三声之后就出发,晚上不要打扰我,我要好好休息。”巫月的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
顾侯顾不上外面还有兵士,开心的又吼又叫。
无论对于军事酋长还是部落首领,有饭吃有水喝是战略底线,在这个底线之上才能实施各种规划,所以“在和平年代,不以加薪为目的而空谈理想就是耍流氓”。
吐槽归吐槽,还是言归正传。
巫月回到营地的消息在晚饭之前就传开了,顾侯又在晚饭之时没有发布定量饮食的通知,于是众兵士放弃了对巫月的抱怨,开始自动给这个有易国的少祭司添加光环,越说越玄,竟然有了九天玄女转世和女娲娘娘化身的传言。
人总是需要信念的,尤其在苦难之时,所以顾侯听到之后也没有限制大家,反而觉得这恰好是一种凝聚力,可以提高大家战胜洪水的信心。
第一声鸡鸣从东方传来,众兵士已经纷纷起身,收拾停当列队等候。
第三声鸡鸣之后,巫月走出营帐提醒大家,留下四分之一驻守营地,四分之一中途停留,四分之一山外等候,只能进去四分之一,进山的人只能携带玉、石头、木棒,其他兵器都要放在山外。
大家虽然不解,但还是欣然遵从,自动分成四队,趁着夜色出发。
进山之前,巫月再次提醒,鸡只能捉活的,返回营地之后才可以杀,而且是吃多少杀多少,其他的先养起来。
巫月在前带路,顾侯在后压阵。刚开始沿着小溪边行走,七扭八拐之后钻进一个山洞,黑漆漆的没有任何亮光,出了山洞豁然开朗,这是一处山间凹地,向远处望去,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惟有一座神殿依然耸立。
在巫月的指挥下,队伍分成九个小组,每个人拿出自己身上的一块玉器,举在头顶,先在神庙之前跪拜,一定要额头触地,之后起身,用力把玉器投入神殿深处。
一切结束之后,其他人在外等候,巫月孤身一人走入神殿,点燃随身携带的香料,然后倒退着走出神殿。
走出神殿之后,巫月先是面对众人念念有词,在众人迷茫的眼神中,巫月率领众人绕过神殿向后山进发。
在巫月的指点下,一半的人用最原始的工具挖掘埋藏在地下400年之久的粟,另一半人去追赶四处躲藏的鸡。过儿一会儿,协助抓鸡的顾侯过来询问,能否拿走鸡蛋,巫月摇摇头说不行。顾侯得令,告诉兵士们不要再打鸡蛋和小鸡的主意,以免冒犯了有易先祖。
巫月看了看太阳的高度,让顾侯带几个人去那些破败的房屋里寻找一些石磨盘和石磨棒以及做饭用的陶器等物。
巫月又巡视了一圈收获的情况,与顾侯一起集结队伍,准备返回。
众人经过神殿时又在巫月的带领下跪拜一番才离开,出山的路顺利多了,这次是顾侯带队,巫月殿后。
与等候在山外的队伍回合之后,巫月告诉大家要把手中的粟或鸡分一半给同伴,众人依令而行;巫月又告诉进山的队伍遇到中途的队伍再分一半,山外等候的队伍回到营地先分一半给驻守的队伍,然后大家把所有的粟和鸡分开放在一起。
说完之后,巫月又转身进了山里。
巫月并没有说明为何重新进山,顾侯也不便过问就带着队伍原路返回营地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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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侯跟着巫月捉鸡的那天早上,也就是抵达指南地的第三日,一无所获的墨台巳像个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从丹水南出太行处率领队伍沿山脚东北行追赶世子。世子的情况和墨台巳差不多,每前进一尺,信心就消失一丈,灰头土脸不说脾气也越来越暴躁。
现在围绕共水逆流一事,唯一斗志昂扬激情洋溢的就是斟灌侯了,天天光着膀子喊着号子土里来泥里去的率领大军挖坑。
到了晚上,顾侯没有等到巫月,却等来了从司空伯康那里飞奔而来脏兮兮的随从。随从被两个兵士从军营大门一路架到顾侯的营帐,顾侯赶紧起身迎接,那随从指着自己的胸口昏了过去。
顾侯见状把自己面前的一碗水端了过去,掰开随从的嘴轻轻喂了一些进去,又安排营帐外面的兵士去拿一些流食进来。
补充了能量的随从缓缓醒来,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一封帛书递给顾侯,嘴里还说着什么。顾侯接过帛书,又低下头才听清这位随从断断续续的说的意思原来是“司空大人请顾侯爷与少祭司一同商议”,随从说完又晕了过去。
顾侯含着泪轻轻了拍了拍这位随从的肩膀,安排兵士抬去营帐休息,又拿出常备的回魂草叮嘱身边的侍从煮好了送过去。
晚饭的时候巫月没有回来,一直到第二天晚上还没有巫月的消息,顾侯实在忍不住了,就打开了帛书。
这一看,顾侯彻底傻眼了——帛书右边和自己先前画的孟氏图腾一模一样,旁边还有一座山、一汪泽,山泽之间的草丛里藏匿着一只白毛黄顶张牙舞爪的怪兽;帛书的左边却是颛顼大像,大像后面星星点点像是不小心撒上去的颜料;在孟氏图腾和颛顼大像之间还有一些弯弯曲曲纵横交错的点点线线圈圈叉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