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洛河口,夏至前一日,鸡鸣。
斟灌侯已经在返回封地的船上,明天就是夏至,整个夏后国的欢乐时光将有十五天之多,这段时间也是边防的压力测试阶段。
第一声鸡鸣的时候,墨台巳就醒了,昨晚喝多了酒,醒来的时候头还是晕乎乎的。墨台巳听到了斟灌离开的声音,想站起来去送送,却脚下打晃又躺在了床上。“酒这个东西真是神奇,入口绵软毫无觉察却能后发制人,可以好好研究加以利用。”墨台巳一边自我解嘲一边思考着怎么开展这个交换。
世子相没有喝酒,辗转反侧,十四岁这个年龄真的很奇怪,尤其是在夏天。世子知道斟灌侯会返回封地,这个使命结束了,新的使命开始了,只要活着就有不同的接连而来的使命等着去完成直到死亡。第三声鸡鸣的时候,世子终于睡着了。等世子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出之后,斟寻侯亲自过来请他去用餐。
世子红着脸说,“侯叔请先回去准备,我马上就到。”斟寻微笑着说,“无妨无妨,我先去准备,等候相王子。”
世子的新侍从送走了斟寻侯,赶紧帮世子拿来新的内外衣裳换上,这些侍从是后妃相氏亲自挑选的姒姓内侍,自然懂得世子的心思,只是碍于情面不好点破罢了;当然了,让世子有一个较高的睡眠质量,才是她们的首要目的。
从伊洛河口到都城只有半日的路程,越靠近内城节日的气氛越浓。大路两边蝉鸣声声,洛水里面贡船络绎。巫月闭着眼睛仔细倾听,一两声鴃鸣传来,中间还掺杂着田鼠的吱吱声。墨台巳一早送来鸱鸮氏的信息只有两个字“贡船”。自从大禹王开启贡道,每年夏天都会有大量的物品送至都城,夏至日前后尤甚。也许,它们早就埋伏到都城了。巫月猜测。应该没有,鸱鸮氏一直派人暗中监视,没有发现可疑人员。墨台巳说他问了同样的问题
世子的车走在最前面,司空和司马走在最后面。斟寻侯送行之后就回到营帐,接下来的十五天也是这一年最重要的十五天。
韦顾二侯依然骑着马跟在使者的马车前后。
世子叫过侍从低声说了什么,侍从笑着策马前行。不一会儿,侍从带来了瓜果。世子留了几个,侍从就送到后面的马车上去了。
韦顾二侯相视而笑,高声说道,“谢谢相王子。”
世子没有讲话,他希望她理解他的心思。
墨台巳看到世子的侍从送来的瓜果,似乎也知道了什么,对他来讲这是个意外。墨台巳向田地里望去,麦子似乎也低着羞涩的头。
“少祭司,你看,那边的地里好像既不是粟也不是黍。”墨台巳想了想大声说。
巫月正在研究世子侍从送来的瓜果,听到墨台巳对自己说话,头也没抬就回答说:“那当然不是粟,那是麦,夏至祭祀之后收麦,麦收了再种黍,看来二王子是五谷不分咯。”说完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墨台巳也笑着说,“嗯嗯,还是少祭司广闻博识,现在的确还不是适合的时节。”
世子听到巫月的笑声心里刚刚乐开了花,但墨台巳说的话又提醒了他,是的,巫月是少祭司,和巫韶一样。
侍从看着世子表情的古怪变化,心中不解也不敢多问,遂默然不语。
巫月见无人说话,乐得开心,一边吃着瓜果,一边思考如何应对接下来的难题。
“贡道”,巫月心想,这个猫头鹰既不爱露面也不爱说话真是累死人啊。“她的意思是从贡道入手来解决相柳的威胁吗?”巫月站起身来,看着洛水。
“那么多船,又是个节日,怎样才能找到呢?”巫月看着洛水里的贡船,突然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巫月对身边的有易侍从耳语几句,侍从随即向策马在外围的韦顾二侯招手,二侯会意即驱马过来。
“两位侯爷,一路陪同,甚是感谢。”巫月坐起来对过来的韦顾二侯微笑说道。
“幸得少祭司大力协助方的安全如此,还是感谢少祭司啊。”韦顾二侯拱手道。
“两位侯爷且轻声说话。”巫月提示。
二侯会意,韦候说道,“事关夏后安危,少祭司但说无妨,我等定会注意。”
“昨晚接到消息,它们会由贡道进入内城,方才看那洛水,恰逢夏国节日,贡船繁多,实难处理。”巫月说的一脸为难,眼睛却一直注视着韦候。
“少祭司所言极是,盘查贡船,与礼节不符,稍有不慎恐引起战争。”韦候回到。
顾侯一听,立马乱了阵脚,心说这可如何是好,手里一紧,勒住了马缰,那马儿‘咴儿’一声前蹄直接立了起来,险些把顾侯颠下马去。
韦候听到前后骚动,立即大声说,“顾侯爷,我不和你比了,我的马没有你的马高大,立起来也是肯定要输的。不比了不比了。”
众人一听,原来是两位侯爷途中无聊竟相互比试骑马之功力,遂一笑了之,继续前行。
顾侯没有说话,脸上骚得通红,悄悄给韦候赔不是。
巫月面不改色,继续问,“两位侯爷可熟悉伊水?”
“伊水北岸一直由司徒负责防卫,南岸是先帝启后妃康氏所在地,安全自不必说。”顾侯想了想回答说,“少祭司可有万全之策?”
“伊水虽比洛水宽阔,但长度和深度均不如洛水,防卫难度小得多。”韦候补充说。
“正合我意。”巫月笑笑,如此这般说出了她的计策。
“自大禹王而来,从没有这种先例,该如何说服王上啊?”顾侯顾虑重重的说。
韦候想了想,也没有想出合适的理由。
“少祭司计谋高超,我等佩服,请给我等些时间商议如何说服王上。”韦候郑重其事的回答。
“两位侯爷莫急,它们在暗处择机而动我们反而防不胜防,不如我们创造机会让它们主动现身。”巫月轻声的说道,“它们等待了这么久,没有必胜的把握是不会出手的。所以,我们还有时间。两位侯爷可以细细商议。”
两位侯爷驱马退至两旁各自思考。
巫月又开始闭目倾听,刚才和韦顾二侯商议时,听到有一阵踩过水面的声音,很轻微但是很密集;此物体积应该较小,但是数量非常大。
每个人对于陌生的无法掌控的声音都有天然的恐惧感,巫月也不例外。
巫月在心里默默搜索曾经阅读过的有易典籍,可是一无所获。
难道我漏掉了什么?巫月又试着回忆老祭司讲的往事,同样找不到任何线索。
一阵急促马蹄声打断了巫月的思路,她睁开眼睛向前望去,却是韦顾二侯不知什么原因跑到了前面;巫月站起身来放眼望去,再往前就是一座巍峨的城墙;偶有亮光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现在垛口,那应该是弓箭手。这里应该就是外城了,巫月猜测。
巫月坐下来,想闭目养神,却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嘈杂声从城墙那边传来,仔细听了听像人声更似鸟鸣。“鴃舌,不会是祝融氏族的人也来了?”巫月内心震动,女娲补天之后祝融率部南迁,之后再也没有听说返回北方,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到了夏都。
不一会儿,城墙那边的声音消失,韦顾二侯也很快就骑马回来了。
巫月看到韦候回来,随即招手示意。
韦候走的近前问道,“少祭司有何吩咐?”
巫月微笑着说,“我哪里敢吩咐侯爷您呢,不过,刚才前面怎么有人争执,还需要侯爷亲自去处理?”
韦候也笑着说,“哦,少祭司果然好听力;几个做买卖的南人与城门守卫沟通上有点小误会,不过都解决了。”
“夏国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国,这么远的人都能来做买卖。”巫月笑着问道,“每天都有很多买卖人来夏都吗?”
“自从大禹王开了贡道,这买卖人就没有断过,尤其是两分两至祭祀前后,人就更多了;不过少祭司放心,来往的买卖人都有专门的人员来管理,他们的住宿和交换也只能在外城和中城之间;中城是不允许进去的,更不要说内城了。”韦候知道巫月想知道什么,这一番话打消了巫月的部分担心。
“多谢韦候指导,巫月要拿这些所学返回有易开展交换了。”巫月笑着拱手道。
“啊哈哈,少祭司稍事休息,如有疑问可随时找我这个老头子,我们马上进入外城,我去前面安排通行。”韦候说罢驱马离开巫月的马车。
说话间,马车上了吊桥,穿过壕沟驶向城门;巫月起身环视四周,原来这城墙是依山所建,难怪这般高大;而这壕沟却是人工开凿,却不知水深几许;壕沟了只有战船,看来贡船不从此门进入。
刚进入城门,巫月就看到了刚才与城门守卫争执的那几个南人,这会儿正在办理什么手续,那些官员应该就是韦候所说的管理人员了。从外城到中城的道路非常宽阔,双向八车道还有余。世子带队在靠近道路中间的位置行驶,而两旁靠近路边的位置则是车载担挑的买卖人或者拿着耕作农具的夏国农夫。道路两旁到处是大大小小的院落,虽不规整却倒也有序,显然是规划过的;家家门口都挂上了菖蒲草,偶尔能从敞开的大门看到里面似乎种着一些蔬菜,有几家还种了匏瓜,在微风下轻轻晃动很是有趣。
中城城门的安监更加严格,不过有世子在前就顺利了很多;进来之后瞬间安静下来,再没有外面的喧闹。从中城到内城一路过去,都是重屋叠厦,每个大门都有相应的族徽标志,应该是夏国官员和贵族的住所。各国使节也住在中城和内城之间,从门口的旗帜上可以清晰的分辨所属的方国。
考虑到有易和孤竹此行的特殊性,夏后仲康临时决定安排他们住在内城。随贡船而来的使者们看到两辆陌生族徽的马车竟然跟着世子进了内城,而且还有韦顾二侯两侧驱马和司马司空殿后陪伴,纷纷猜测何等人物如此威仪,一时间也是传闻四起。
内城城门的守卫已佩戴姒姓徽章,除了世子的马车可以直接进入,其他人等都要更换马车方可进入,司空和司马也不例外。进入内城首先是一片开阔地,目测在一箭之外。巫月等人由东门进入,内城东门正对着议事大殿的东门。议事大殿是城内最高的建筑,比内城城墙略高。进入之后,巫月等人随着世子向南缓缓行驶,先经过几个重兵把守的院落,之后才到了一座以圆顶房屋为中心的宅院。宅院门口已有一位老者和一位年轻人在等候,韦顾二侯分别驱马靠近巫月和墨台巳并轻声相告,老者是司徒昆吾,年轻人是司寇寒浞。
在距离司徒和司寇接近十步的地方,巫月和墨台巳分别下车,一起快步上前;其他同行人员也纷纷下马下车。司徒司寇也相对走了过来,不过要慢得多。世子在侍从的提醒下才下车,恰与巫月墨台巳并肩而行。韦顾二侯快走几步,赶在前面介绍。相互见礼之后,一行人送两国使者进入穹宫。
巫月明显的感觉到司徒昆吾的敌意和司寇寒浞的冷静,于是巫月悄悄对着墨台巳做了一个表情,告诉他这不是一个好信号。而墨台巳还在感慨夏都的雄伟,没有理会巫月的意思。
寒浞带路,世子相陪,引导两位使者进入各自的临时住所。寒浞介绍说,穹宫原是后羿的住所,后来夏后仲康又在伊水北岸修建了后羿神庙,穹宫就暂时空闲了;这次两位北国使者来访,穹宫的风貌可以略解思乡之苦,这也是后妃的意思。
巫月和墨台巳请世子代为感谢夏后仲康及后妃,世子开心应允。
曾几何时,寒浞是这里几乎唯一的客人。当然世子也来过,而后面五人都是第一次进入穹宫,此时,后面的五人并没有心情欣赏这里的别样风景,而是在轻声说着什么;司徒虽然已经接到己子青的密报,但听到韦顾及司空的简报非常震惊,当下商议,在欢迎晚宴之前五司先向夏后仲康汇报。
安顿好两位使者后,五司及世子离开穹宫前往议事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