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落笔之前,算了算父亲的年龄,内心微微一颤,今年,是父亲花甲的年纪,花甲这个词,像是开始老龄化的开始,人生在世,60年一甲子,父亲六十年的生涯中,我们父女一场,但是相处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时间,却是屈指可数,短短不到三年的时间,其余的时间都是各处一方。
如果真要给一个分数的话,父亲其实是不合格的,他从来不会主动关心我,在一起生活的时间都是微乎其少,即便通个电话也是在有事情的时候。
二姐结婚的时候,父亲没有回家,二姐的婚礼是母亲一手操办的,婚礼宴席靠左邻右舍的帮忙,母亲一个人既是当爸又是当妈的跑前跑后,各种操心。当时父亲在广东打工,一个离家不到400公里。坐车五六小时的路程,父亲电话里告知母亲,他请假回家,一天要扣掉两百多的工资,回家两天四五百块钱就没有了,家里有母亲在办理,他也就不打算回来了,在二姐结婚的前一天,父亲给母亲通了个电话,母亲挂掉电话之后,眼神耸拉着,心情不太好,我们都知道,一定是父亲对母亲说了些关于二姐结婚需要母亲承担后果之类的事情,二姐的婚事本来是一件喜庆的事,却在结婚前一天,大家变得忧心忡忡,因为父亲没有回来,且父亲的话语刺伤了母亲。
婚礼是要继续的,毕竟这是二姐的终身大事。家在农村,按照村里的习俗,在家里摆喜酒,乡里人及亲戚友人前来祝贺,女儿出嫁当日在出门前是需要跪拜父母,父亲因为多挣几百块钱而没有回来,他不回来的理由最后被我们传到父老乡亲耳朵里是因为工厂有紧急的事,请不了假,没有办法。
二姐始终没有表现出不满,她一向话少,本来和父亲相处的时间就少。在她婚礼上,父亲更是缺席了,且是因为一个说不过去的理由。他或许有遗憾或许没有。事情过去了,父亲却从没有对缺席道一声歉,或许他从来就没有觉得遗憾过。
单这么看来,父亲缺席女儿的婚礼的理由是一个多么可笑的借口,但是如果从一开始就追溯,这样的事情,在这个家庭里,似乎又是合常理的。
二
在三十多年前,父母为了要一个男孩,连续生了三个女儿,最后不得已躲开超生的惩罚,逃离他乡,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村庄里,父母们不得不为了要一个男孩奔命,最后在生了五个女孩之后,终于如他所愿,男孩落地了,从此家庭变成了两个部分,在家被爷爷奶奶带大的三个女儿,在他乡被爸妈带大的女儿和儿子。日子渐长,时光易老,孩子们是要长大的,父母与孩子回来团聚的时候,孩子们已经开始寄宿学校,进而参加工作,经常回家的时间变得少之又少,父亲依旧还在坚持着那份养家糊口的工作,一年365天,上班360天,勤勤恳恳,因为他的那份工作,曾给家庭度过许多难关,在生活上、孩子们上学教育费用上等等。但是依旧有两个孩子因为经济拮据而过早的放弃了教育。
父亲与我们交流的不多,至少在我印象里是这样的,在那个深深的重男轻女的环境里,好东西都是要让个弟弟的。妹妹小,同时也是要无理由的谦让。两个大姐因为过早结束了学业,所以早早出门打工了。父母回来的时候,却是我最不开心的日子,我要承担他们对生活不满,经济拮据,压力大导致的各种不良情绪,要承受母亲与奶奶关系不和的脾气发泄,父亲从来都是任由母亲把情绪往我身上发泄,或一言不语,或听母亲抱怨对我的种种不满,然后继续保持沉默。
三
父亲每年基本是过年的时候回来一次,回来的时候,都会带一些水果、糖果之类的,但是却从来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他的心头上只有弟弟和妹妹。而那个时候,他们在团聚,这个家似乎是与我无关的,父亲回来了,母亲便会放下手上的活,弟弟妹妹兴高采烈的跑上跟前,他们一家聚在客厅里,这时母亲就会指使我给父亲做饭,把她手头的活接着干完,而他们在客厅里的聊天内容,大多数是从母亲对父亲告我的状开始,说我如何笨,如何不会干活,不会说话等等。所以在他们面前我从来都是沉默寡言的,默默的做事,默默的干活,即便是委屈了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父亲还是沉默的听着,偶尔发表几句看法。
我一心披靡的远方,从那时候便日益清晰起来,逃离这个家的最好办法就是走得越远越好,我沉默着,努力着,也曾一度出现过抑郁的情绪,否认自己,感觉自己愧疚于他们,愧疚于所有。
所幸,生命出现的裂缝,有些光照了进来,生命逐渐有了温度。
时间越走越远,我离家也越来越远,回去的次数便是越来越少,我们之间的交流更是甚少,几个月甚至半年都不会无缘无故打一个电话,我们之间的通话从来都是建立在有事情的情况下。身处一座忙碌且快速节奏的城市里,许多事得到原谅,许多事也会逐渐被埋没,生命的远行,也不过如此。
父女一场,像是祖母教唆的那样,再是不满,又能奈何,这一生你们永远都是父与女,好与不好,都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事实。
父亲的不合格,当细细想来,也是有一定原因的,因为他本就沉默话少的性格,因为他毕业之后身处一个厂子几十年,因为他社交资源的匮乏等等,所以性格也好,环境也罢,这或许都是他不合格的缘由。
每个人或许都需要不断的成长和学习,即便是父母也不例外,因为社会舞台上的每一个角色,从来就没有可以预演的剧本。
过去终成往事,那曾经不得欢的小姑娘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尘事归土,掩于内心,埋于时光,父亲奔忙的一辈子,说是不合格,但也是合格的,他只是以他的方式待我们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