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想到:十多年后的某个潮湿夜晚,当我倾听着魔都黄梅潇潇雨时,会把毕业时的夏天称为那年夏天。
那年夏天,那个南方小城一如既往地热,偶尔会有一些雨滴落下,给这个躁乱的毕业季增添一点别离的色调。
拍毕业照的时候,已经找到工作的同学也都赶了回来,我们班人多,107位同学,加上辅导员康老师,108人,被戏称“一八零八将”。
拍照时也请了我们这几年来的授业恩师,人多难同框,摄影师调整了好多次相机的位置,终于定下来了。
我是站在边上的,前面是我的好兄弟小胖。一个我好奇了四年,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好奇下去的同学。
乱入一句,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那次毕业照起,以后遇到的所有合影里,我都是站在边上的那个。
同学们大都落实了工作,所以相对安然,然而我却内心烦乱,考研英语差了两分,与理想中的大学失之交臂,而我笃信自己会考上,没有给自己留退路,眼看马上离校却不知要去哪里。
同学们三三两两或在寝室里打牌,或在一起谈天说地,笑语不断,我不禁哀叹自己 too young too naive!
拍完毕业照,就到了“吃毕业饭”的时间,班委会提前订好了场子,全班同学去了一大半。
我刚走到饭店门口,就看到浪兄挥着胳膊高叫着:“石姐,到这边来,过来,过来——”
我寻着他的声音走到座位旁,看了看同桌的同学,嘿嘿乐了,满桌子都是我平时的“好基友”,三个女生(其中两个是我厮混四年的闺蜜),五个男生(让我好奇好几年的小胖亦在其中),在我们男少女多的中文系显得特别难得。
我们正徐徐闲谈,突然好哥们老秦快步走到我面前说:“那个谁(我的名字),你今晚悠着点,别喝多了!我今天要放开来喝,肯定会醉,到时候你打车送我回去,帮我拿着摄像机。”
然后他又补充一句:趁我清醒,告诉你怎么走,你就对师傅说,某某路,老三活水鱼店旁。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把一串钥匙交给我,拎着一瓶白酒走了。
饭前辅导员讲了话,说了四年的陪伴和对我们以后的祝福,教过我们的老师也都来了,对我们表达了对未来的期许。
毕业饭,也是散伙饭,大家都知道,吃完这顿饭,我们也就跟过往的四年画上了一个句号。
刚开始,气氛还是很欢快的,大家愉快地交谈,同学们互相喝酒,感谢师长的教诲,菜倒没有多吃。
然后一起起哄恋爱中的同学,让他们喝交杯酒,不过此时大家都很自然,他们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喝了。
老秦拎着一瓶白酒,半场过去后,又拎着半瓶回来,跟我们同桌的人干了一杯之后,又摇晃着满世界兜圈子了。
酒过三巡,大家开始活跃起来,三三两两轮桌敬酒,到我这里时,我总是推掉,然后得到一堆抱怨,说我到毕业反倒矫情起来了,因为他们知道,我那时酒量还是挺好的,江湖上曾有我的传说。
后来架不住大家的热情和离别的气氛,我也来者不拒,把老秦的托付抛之脑后,一杯接一杯地喝起来,喝到最后,我都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
毕业酒会到了后半场,离别的气氛到了高潮,大家涌到摄像机前,喊着“我们永远不分开”,“我们要笑看人生”,然而却哭的稀里哗啦,几个男生更是抱在一起,哭的难分难解。
老秦走了不知道几圈,快要散场的时候踉踉跄跄地转到我这桌,手里的白酒已经换成了啤酒,再次跟我们桌的人碰了一圈后,开始坐在一个空位上休息。不过没多久又走了,但是脚步明显开始漂浮,我早掐灭了劝他少喝的念头,千杯图一醉,是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有的情深。
终于,再难舍的聚会,还是到了说再见的时刻,我们三三两两地走下酒楼,来到楼下的空地前,说好了“笑着滚蛋”,却又是“嚎哭着再见”。
这一刻,没有伪装,没有面具,所有的真性情都被永久地记录在了摄像机的镜头里,以至于后来回放的时候,我们都略有吃惊,这是我们吗?
原来这就是青春,这就是友情,这就是兄弟姐们,这就是大学,笑着进来,哭着出去。
老秦后来也喝醉了,我背起他昂贵的摄像机,扬手招出租车。上车后,他一直重复最初交代我的话:别忘了跟司机说,去老三活水鱼,老三活水鱼转弯就到我住的地方。
说了差不多五六遍后,司机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醉了吧?
没想到老秦却反应极快地回答:没醉没醉,老三活水鱼,别忘了。
司机轻笑一声:最近我接过老多喝醉的学生,你们也毕业了啊。
我没有说话,毕业,竟是那么快!
车子经过一个广场的时候,我听到很多人的欢呼,原来那天是德国世界杯开幕。
那天夏天,在巨大的欢快声中,我们走向别离。
都说悄悄是别离的笙箫,留给我们同学的却是如夜的沉默。
老秦到家之后,喝了一些醒酒汤,清醒了些,就开始看我们拍的视频,一边看,一边和我们几个人聊天。那天有个朋友生日,我们还吃了她的生日蛋糕。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写到这里,貌似嘴角还留有那个夏天的甜甜蛋糕味!
后来,我们开了毕业典礼,穿着学士服拍了很多照片;
再后来,我们陆陆续续离开,火车的轰鸣声传到校园,它曾把我们从五湖四海聚到一起,然后又把我们送到四面八方。
依稀记得,好友离开的时候我都没有去送,我离开的时候也没有一人来送。
几年后,我在上海见到老秦,他说起了那年夏天送另一位好友波波的情景——
过安检前,波波挥手对他说:“兄弟,青山不改,流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而他沉浸在别离的怅惘中,竟然一句话都没回。
可是,在我看来,那已经是最难忘的道别。
而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跟大家好好道个别,每次想起,都怅然若失,觉得缺了不少东西。
于是,今夜,就着魔都肆意的大雨写完这些文字,算是完成了心中夙愿,谨以此文对当年各位好友和同学道个别:朋友们,天涯路远,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