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遐想

今天是正月初六,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看着窗外密密匝匝的雪花,我不由想起了儿时的情景。

那时,我家住在连队的平房。家里只有一大一小两间屋,大的一间靠墙摆放了一张双人床。紧挨床的一张不大的四方桌,是我们一家四口的餐桌,也是我跟我姐写作业的地方。桌旁的一对单人沙发是我家当时最为时兴的家具。至今我还依稀记得,打那套沙发的师傅是一对从四川那边过来的父子。

那时人们家里的家具,大多都出自于这样一些走村串户的匠人之手。匠人背着装满刨子、凿子和锯等大大小小工具的箱子,走到谁家干活,就吃住在谁家。

不知是因为不喜争抢的父亲让我们排到了最后,还是因为母亲做饭的好手艺让那对父子吃的甚是满意。总之,当我家的沙发被四川师傅做了一些稍稍的变动,完工之后在连队那几家同时添置的同类当中,大放异彩。人们除了连声赞叹之外,纷纷开始后悔自家做的太早。这份独有的喜悦,让我感到有种别人无法超越的幸福。

我的母亲几乎没读过什么书,却心灵手巧,尤其喜爱干净。家里一大一小两间屋子,每天都被打扫的明亮整洁。外间摆放了家里所有上得了台面的物件,是最能见得了人的,也是我家的门面。

凡是来过我家的人,几乎都被狭小的平房竟能如此的赏心悦目而瞠目结舌。这样的心情在男人们脸上呈现出的是赞叹和对自家女人的不满;但于女人们而言,赞叹转瞬即逝,更多的则是嫉妒甚至有些积愤。

我那性格爽朗的母亲对此却完全不在意,依旧乐此不疲忙碌着、开心着,这也正是多年来我最为钦佩母亲的地方。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日子是过给自己的,只要自己舒心就好。难不成要为了照顾别人的情绪,得让自己也像他们一样活的邋里邋遢?

有次老家来了一位同宗的叔伯,在我家吃过一顿饭后,又去了早年跟我父亲一起出来的另外一个叔叔家。回村之后,说了许多诸如我家的光景很好,那位叔叔家的日子显然过得不行之类的话。这话后来传到那位叔叔耳朵里,气得他一顿骂骂咧咧,大肆发泄不满。说我家不过是个面儿光的驴粪蛋而已,实则穷的叮当响。

好在我父母并不屑于跟他计较,这事也便就此罢了。

我心里多少知道,那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听母亲说,那时我父亲一个月的工资被叫做“三三二八”,也就是三十三块两毛八。这些钱除了应付我们一家四口的吃喝,还要按月接济给老家的爷爷奶奶,以及两个至死都未成过家的伯伯。所以,我家的光景即使不算穷得叮当响,倒也真不是那位老家亲戚口中描述的那般阔绰。

那时连队每隔一段时间,还对职工家庭做卫生检查。连队领导挨家挨户检查卫生,于是常会出现这样的情景。三两个大人一家家地认真检查,身后是一群如我这样的小屁孩也装模作样地拿自己挑剔的目光到处审视。

每次检查完毕后,那些卫生好的人家门上,会被贴上一块如小学语文课本大小的红纸,上面写着清洁二字。而那些经常不爱收拾屋子的人家门上,则会被很不客气地贴上不清洁的红纸。于是,被贴了清洁的人家个个容光焕发。反之,那些不清洁的人则个个显出沮丧。

在这个过程中,最让我感到骄傲的是我家门上从来都是最清洁的字样,这让小小年纪的我走在小伙伴当中觉得很是有些底气。

每逢下雪,我都喜欢坐在里间的那铺小火炕上看书。小火炕紧挨着窗户,窗外雪花漫天飞舞。屋内的我屁股被火炕捂地痒酥酥的,幸福感和暖烘烘的惬意便从我的心底源源不断地往上涌。当然,最为幸福的是手里还该有本书可读。只要不是课本,无论什么书都行,那样就算得上完美了。只可惜,能借到书的机会实在是太少。所以,大多数的时候我都在一遍遍重复着那几本不知被借了多少次,最后被主人遗忘而属于我的书。

父母怕炉火的灰尘落在炕上,特意在小火炕与炉火之间竖起半面矮墙。而事实上,周围也必是一尘不染。就连灶台上那一方黑色的铁炉面,也被母亲拿猪皮反复擦拭后,又用废旧的面纱来回擦拭的光可鉴人。

最让我满意的是,母亲发挥想象用两块碎花布方方正正地在火炕周围,拉起了一个好看又实用的蚊帐。这样一来,就行成了一块独立又隐秘的空间,我坐在里面,或看书、或遐想,那滋味简直妙不可言。

时隔多年,在我又一次面对窗外的漫天大雪时,从前的那些温暖和幸福如幻灯片般历历在目。我在感叹时光竟如此不经用的同时,心底莫名地涌起一层伤感。我知道即便如此,倘若拿此刻的我与十年或是更久以后的自己相比,也一样会有许多值得眷恋和回忆的温暖来。

这是万物生长的自然规律,任谁也没法改变。唯愿往后余生也能把日子尽量过得丰盈,好让暮年之时的我,在漫长的冬日,一桩桩、一件件地想起回味。

我想那个冬日一定也变得温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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