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光，我在这里。

沉默又寂静的夜晚，因为失眠我搭了条板凳坐在院子中央，披一条宽围巾，抬头仰望那一片天空。可惜只看得见浮动的黑云，桔红色灯光穿透云层，包围住他们，直到染成亮眼的红色。偌大的城市却没有彻底的黑夜，仿佛永远不会在这里降临。这就是你要的光明嘛，赵南光，还真贴合你的名字。

拂晓至清晨这段时间，梦境一如以往继续缠着我，再一次从没有结局的梦里醒来后，情绪低到极点，干脆穿起衣服绕着小院漫步，等待白昼升起。远处地平线出现一道耀眼的亮光，划破这黑暗。

意料之外的雨季，打乱全盘准备好的出行计划。雨水从瓦片间隙流下来，然后重重砸在地上，不管是这场雨或者风也好，搅得心情极为烦躁，坐立难安。被困在这小小的天地下，忧郁难排解。还是下定决心出去，撑开雨伞，左脚先一步跨出门槛打算找号子喝杯茶。

小巷里正开得叫娇艳的蔷薇花瓣和它的藤叶被风吹得满地都是，浸透雨水的枝丫沉重且毫无生机垂在地上，满是红色和黑色的交叉。

正要进门时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转过身子瞥一眼对面，撞见身后那扇门缝里透出白色影子。跨进去的脚尖收回来，往对面走去。

推开沙哑作响地木门，果然如预料之中一样，此刻也是东倒西歪的残花败草，满地狼藉，被打碎的月季花，根部裸露出来随着滑落的泥巴一起往下掉，横下身子有气无力瘫倒地上，似乎听得见微微喘息声。

一双宽大厚实的手掌温柔得捧起那朵花，小心翼翼移到新挖好的土坑里，轻轻把泥土覆盖在上面，又拿起一片竹板撑起垂下脑袋的花托，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到满意。

有小一段时间没看见的罗广此刻就在这片花园里，做着和他外表看起来不太相符的护花工作。

“咳咳……”我假装咳嗽引起他注意。

“是你呀，林栀。”他没有回头，手上动作继续，只是听声音就知道背后是我。

“是我，罗广。有段时间没见你了，怎么突然想起来种花。”我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毕竟他认真地表情仿佛是在呵护着十分重要的东西。

“最近有点忙，今天刚好有点空闲。”他站起来拍拍手上沾染的泥土，继续说道，“这场雨下得太大，我担心花园被毁掉，就过来看一看。”

“号子呢，怎么没看见他？还以为他也在。”

“他最近被一个难缠的客户搞得头疼，巴不得躲清闲，今天肯定不来的。”原来是这样，看来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吧，我暗自在心里想着。

“你呢，下这么大雨还出门。”我愣了一下，他突然问到重点上。

“我……随便出来……走走。”

看出来我的欲言又止，他收起作祟的好奇心，表现得像绅士，弯下腰继续抢救被滂沱大雨打得七零八落的鲜花。

“需要我帮忙吗？”我收起伞也蹲下来。

“嗯……你把这几朵移栽到花盆里吧。”他指了指眼前的一小块玫瑰地。

嗯，好。我点点头，找到堆放在角落的工具也加入进来。

先用铲子拂开周围的枯叶，再沿着块茎的位置向下挖，连泥带土整个铲起来，然后移动到花盆里，撒上营养土，压实松软的土壤。琐碎的步骤，我起来得心应手，乐于其中，仿佛是在论证一项十分有趣的科学实验。

心头那股烦躁不自觉熄火，陷入沉默。

栽完玫瑰花，我又无事可做，望着他，看他熟练的双手配合着翻土，插竹板，捆扎绑绳。

“我很快就弄完了。”他的后脑勺像是也有一双透亮眼睛，时刻盯着我的动作和面部表情，只是有一丁点的不耐烦居然被他察觉到。

“你慢慢弄，我不着急。”被看穿得不自在，让我觉得现在有些尴尬。站起身，上去二楼的小亭子，趴在栏杆上从上往下望。

冰凉的雨水打在皮肤上，溅起小水花，睫毛上沾着小颗粒的雨珠，风衣的一角被风吹得扬起，冷嗖嗖的。

罗广踩着最后一级木梯上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清瘦的美人，脸颊略带苍白，嘴唇抿得紧紧得，眼神涣散，灵魂似乎已经不在，留下一具空壳。

“在想什么？”他自然走过来岔开双腿坐下，手上沾的泥巴已经洗得干干净净，露出挽到一半的结实胳膊。

“没什么……”不知道如何开口，和罗广、号子的交情都还不到那种可以无话不说的知心朋友的地步。

“嗯……想知道这座花园的故事嘛？”他饶有兴趣得看着我。

还有故事，牵出我无限的好奇心，无神状态瞬间转为一脸八卦的表情。

“所有在里面种下的花，最开始是属于一个女人的。”

“她长的是那么美，以至于暗恋他的男人一眼就认定是她。听说女人喜欢很特别的礼物，他就种下满园的玫瑰，等到最好的时候亲自送给女人。”

“事情进展很顺利，女人接受了他的心意，答应做他的女朋友。直到后来……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拯救这份爱情，那女人还是决定听从父母的意见，回家乡嫁人了。”

他像是一个旁观者，语气平淡的叙说完故事，可是我察觉到他刚才沉重的叹气声。

“这个男人是你吧。”我紧盯着他的神态，想要看出些什么。

他露出淡淡的笑容，无奈点点头，又是重重的叹气声在他的胸腔发出震动。

我猜对了，但是并没有因为发现他的秘密而感到喜悦，反而有一种求而不得，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惆怅，悲伤的情绪又开始蔓延。

“其实到现在，这件事情应该算是过去了，毕竟她也嫁人了。从那一刻起，我们就永远是不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没有谁会一直停在原地。”他像是在自嘲。

“你呢，林栀？”他像是洞悉我的所有心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我。

“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呢？我看得出来，你和我其实很像。”

是呀，为什么呢？

他说得没错，我们的确有些相像，不同的是他已经放下了。

兴许是气氛恰到好处，他起了一个很好的开头。深吸口气，换个舒服点的姿势，开始和他讲起我的故事。

“刚上高一的时候我很胖，有一百四十来斤，跑步特别费劲，一两步就开始喘气。当时我最好的朋友黑美人为了帮助我减肥，每次体育课都故意跑在我前面，当然更多时候是她拉着我跑。”说起林骄我会毫不吝啬对她不断夸奖，也不知道美人现在是不是如愿当上警察了呢。

“也亏是她我体育考试成绩才能及格……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一个特别的男生……”关于赵南光的故事，还是第一次对外人说起，本来是不打算得很详细。

但是罗广他专注的模样，尤其是那对深邃的黑色眼眸，我看见银河在里面闪烁，莫名的吸引力令我无法脱身只好继续说道：“唯一一个在我们文学社混得风生水起的理科生……他是班里第一个主动和我说话的，也是我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一个人……”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漫天大雨变成细雨纷飞，密集的雨针落入草丛后，再不见踪影，悄无声息的，安安静静的。

直到把这段故事全部说完，才发觉长久压在心底的那股郁闷也随着这段故事离去。

罗广是一个忠实合格的听客，他的神色始终保持温和，安静又礼貌。

这时，他忽然站起身，背对着我。右手伸进兜里，似乎在摩挲着什么。

左手摊开，冰凉的雨水低落在正中心的位置，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俯视着他感觉是在仰望泰山。

“其实，你自己心里应该已经有答案了吧。”

“你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见他，而是要放下，放下对他的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