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左右无事,翻看旧影集,没来由的想起父亲。影集里没有父亲的照片,正因为没有,所以才想起。
父亲留在我记忆里的事情不多,也不是很完整,但是每个片段,都很清晰。
父亲是1958年下放的知青,后来回城在轴承厂任车工。有那么一段时间,父亲每天要带着我去上班。上班前父亲得帮我把头发梳起来。我小时候头发稀疏焦黄,他们都叫我“黄毛丫头”,所以头发很难聚拢到一起。父亲1米80多的个头,为我梳头几乎需要90°鞠躬才能做到。他总是很笨拙很细致地帮我把蓬乱松散的头发挽起来,高高吊在头顶,用头绳固定,再把红绸子绑在发根,然后仔仔细细的把绸子一点点拉出来,做成花瓣的造型。想来父亲习惯车床的手对我头上那几根软软的黄毛很无奈,在庞大的车床前应付自如的父亲常常被我的头发弄的手忙脚乱满身大汗。梳完头发,父亲不去擦汗,而是拿那个小圆镜前前后后帮我照一遍,让我自己欣赏一番整个工序才算最终完满。
母亲经常埋怨父亲给我梳头太费时间。父亲总是说:女孩子吗,总得漂漂亮亮的才能出门。把我打扮妥帖了,父亲就会骑着他那辆让很多人羡慕的28自行车载着我一路招摇过市、风光无限!
少年不知愁滋味,其实那个时候父亲的身体就不
是很好,而我却不知道。没有多久父亲已经不能工作了。他每天躺在床上,除了吃药就是打针,1米80多的个头,体重才有90多斤。因为给父亲治病,家里不花光所有积蓄而且还负债累累,所以父亲的病只有到了非常严重的时候才能去医院。
家里有个拉东西的木质手推车,父亲每次住院,都是坐这个手推车。记忆中每年都有三四次这样的场景:大哥在前拉车,母亲和二哥在后推车,父亲围着棉被坐在逼窄的车中间,我站在车边哭泣。父亲用他干枯的手掌抚摸我的头发,他的手早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那种温热,但是依然轻柔,他告诉我:女孩子不能哭,哭红了眼睛就不好看了!
手推车渐行渐远,而父亲总有那么三四次无力挥手赶我回家。
有一次我去医院看父亲。因为没钱住进正规的病房,父亲住的是走廊上临时加的床。走廊大门敞开着,风嗖嗖地吹进来,父亲赢弱的身躯缩在被子里,有些颤抖。许是看见我高兴的缘故,父亲从被子里探出头,看我的眼神满是喜悦。临床有个女孩的发卡吸引我的目光,父亲问我好看吗!我不懂事的点头,压根就没看见母亲责备的眼神。等我离开医院的时候,大哥拿着同样发卡也回来了!和临床女孩儿一摸一样发卡!父亲说:女孩就应该漂漂亮亮的!喜欢就戴上吧!那时候我不知道这个发卡有五块钱那么贵,也不知道那是父亲两天的伙食费!
父亲的病拖累他十几个年头,终于油尽灯枯了。那天许是回光返照吧,父亲精神格外好。他坐在院中的樱桃树下,让我找出他多年不吹的洞箫。他说等他好了,就教我洞箫,并说:女孩子应该对乐器有个喜好,将来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时候,有个乐器陪伴,总还是有个寄托。然后父亲面对阳光,吹奏出了他一生的绝唱!
父亲的曲调没有吹完,他的力气还是没能支撑他完成整首乐曲。时至今日我已想不起父亲到底吹奏的是哪首曲子,但是他的话依然在耳边,他的面对阳光的背影依然在眼前!
父亲去世,翻检遗物,发现父亲竟然连张照片都没有留下!许是他怕我们会伤心吧,所以走得干净彻底。我却知道,父爱并没有远离,他只是以另外一种形式被储存在心里。
唯愿天堂没有病痛,唯愿身在天堂的父亲永远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