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陈红华
一树樱桃还是落了下来,落在春天的最后一个节气——谷雨前后。春风里,鸟雀正急迫迫地互相转告。
这日下午,母亲给阿庆嫂打电话,说风大,樱桃掉地上了,可惜。又说,父亲用黑网罩在上面,怕鸟儿叼了半个去。他还想了另一个绝妙的法子——收音机搁树上,放流行音乐,惊吓鸟雀。
这个季节,山林草木之间,都是鸟雀们叽叽喳喳的叫声,以及翅膀的拍打声,它们着急地唤着,叫着。竹林环绕的家门口,被一场即来的樱桃带雨,弄得有点慌乱了。
阿庆嫂让我好歹挤个时间,我有点犹豫。周四下午照例是一场队内篮球赛,大家诸事忙碌,安排一周出两次汗,也不容易。而事有轻重缓急,何况是家里老人发话,自然要听。去年也是这个样子,暮春时节,家门口,一树樱桃带雨红,着实让人欢喜。我们赶到时,鸟雀已尝了鲜,它们像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专挑红透了的,叼几口,像是“到此一游”般,留个印记,又拣其他的去了。
我自然十分愿意回去一趟,赶在鸟雀偷食之前。家门口,两树樱桃,酸唧唧,甜瑟瑟,随摘随吃,图个生鲜滋味。这算是一场情有独钟的、多情的樱桃带雨。在这个春天里,又一次幸运地落在了我们的舌尖上。
途中,我又微了邻村的发小,一起摘樱桃,顺便陪我父母喝杯酒。
车子一上岭,就见一树樱桃,红黄青隔着时日,错落在树梢间,像是山野小笋,正是长势旺盛的时候。青的,黄的,黄中透红的,红通通的,胀鼓鼓的,圆溜溜的,摘一颗放进口中,咬一口果汁迸射,樱桃特有的酸甜香味与味蕾混合,全身心都是满满的幸福感。
母亲要把早已准备的小篮子递过来,我们哪里顾得上,摘了就往嘴里送。拣红的,够味;黄的酸点,也对口。一棵树,高矮适中,绕着走,摘了吃。
往老屋延展的那一枝,成串挂红,尤为惹眼。阿庆嫂眼尖,伸手去揽。
“哇,这枝多!”她嘴里说着,手里摘着,又塞入嘴里,好不酸爽,几乎要笑出声来。
“当心点。”我站在篱笆外摘,顺便提醒她。
“蒂头一起摘,保鲜。”阿庆嫂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瞄我,看得真切,说的也在行。母亲也在一边说是,我哪里在意,只顾摘了吃。
“阿爸肯定没有吃过,也摘点吃吃。”阿庆嫂看见父亲走过来,笑着说,“阿爸舍不得吃,让我们吃。”她说话一向直截了当,不会藏着掖着。
家门口的这两株樱桃,第一次挂红,父亲就不曾先吃一颗——他真舍不得吃,我们吃过瘾,他最开心。
“我不欢喜吃的,你们多吃点。”恐怕不是不欢喜,还是让着吧。
“你也吃,噶多,也尝尝看。”我母亲说,唯有她,才是最顾及老头子的。
“是啊,吃几颗,蛮好吃的。“我摘了几颗递过去。
“嗯,酸唧唧,味道好的。”他吃着,笑着,站在一旁看我们忙,“星期六再来,还有一波的。”
阿庆嫂的脸和手,掩映在枝叶间,跳跃着这一树樱桃层叠的色彩,既活色生鲜,又抚慰般温柔。
后来,连饭桌上也上了一小盘樱桃。
“今天有红烧肉,菜噶好,到底是儿子回来了。”阿庆嫂带着调侃和怪嗲的味道说,她刚和母亲从土灶边走过来,手里端着一大盘锅巴。
“记着呢,那天她一个人来,家里是没有什么菜。”父亲笑着对母亲说。母亲马上搭话,“那天没有准备,是没什么菜。下次来,早点打个电话。”有时候我忙,阿庆嫂会一个人凑个时间来陪老人。
“是要两个人一起来的。”发小也笑了,他和我们碰杯,不时递烟给我父亲。
炖锅红烧肉,腌肉春笋,清炒小蚕豆、包心菜,一桌春天家常,满足了小酒一杯陪着父母的所有期待。
在回程的路上,我迫不及待地晒了朋友圈。
“今年小产,估计只有去年地五分之一,去年雨水多,今年口感好。”
“我家的樱桃树被我老爹砍掉了,说都是鸟吃的。老顽固。”
有朋友看中的是锅巴,有的说老家离狄浦近吗,有的说娘子很年轻,有的说妈妈的爱……
我确信在四月的风里,那棵樱桃于我而言的意义,就像家对所有人的意义,包括那些在疫情里艰难活着的人们。或许我们活得匆忙,但笃定可以在深深的爱恋中醒来,然后奔向既定的目标。
某一日,一树樱桃终要溅落一地,而与家有关的记忆,依旧清晰而芬芳。